譯作一首 — Auld Lang Syne

Auld Lang Syne是英文世界中的「普及率」很高的一首詩，因為它譜成曲子後變成了大家跨年夜裡傳唱的歌謠，
有趣的是這首詩其實並非是以標準英文寫成的，作者Robert Burns用的是18世紀時蘇格蘭的蓋爾語，
甚至有些人經過考證後，也認為Robert Burns其實不能算是原作，只能算是改寫或編修者，
但無論如何，Auld Lang Syne的用字和現代英文有著極大的差異，不過我並不認為這是它的問題，
反而應該說是這首詩的優勢，因為它雖然在用字上需要一些翻譯，但句法上幾乎和英文相同，
因此在熟悉英文的人眼中，只要稍作一點功課以後就能閱讀無礙，而且反而更有一種古樸與異國的韻味。

除了在英語世界裡，Auld Lang Syne在外地也有很好的「戰果」，甚至有人稱之為流傳最廣的英語歌謠，
在中文世界裡它搖身一變，成為我們畢業時多少都會唱或會聽到的「驪歌」，
歌詞上改變雖大，曲調卻相同，因此當電影魂斷藍橋裡面一出現這首歌，便讓人感到再耳熟不過：


撇開驪歌不談，Auld Lang Syne的原文優美而簡單，還是有很多華人的愛好者，
一直以來也許多中文翻譯的版本，包括常見的「友誼地久天長」版本等，但我看了以後均不喜歡，
因為總覺得沒搔到癢處，比起現代英文版的翻譯差多了（哪怕這樣的比較並不太公平），
當我近來又看到電影版的慾望城市後，聽了Mairi Campbell新翻唱的版本，更添幾分神往：


於是乎，我開始動念來動手翻譯，當然，我也不懂蘇格蘭的蓋爾語，
但蓋爾語和英文都是日耳曼語系的近親，彼此相去不遠，且此詩也不算是真正的古蘇格蘭蓋爾語詩作，
因此，我採用了幾個英文的翻譯版本，加上德文的版本相互比較來進行翻譯，
希望盡量能貼近蘇格蘭文的原意。以下茲將中文譯文和原文及英文譯文一併列出，
以便讀者直接比較，順序上採「中文→蘇格蘭文→英文」的方式，且將蘇格蘭文加粗體與斜置以區隔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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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美好時光Auld Lang Syne

故人舊誼，何可忘卻，

再不意念於懷？

故人舊誼，豈可忘卻，

何況往日的美好時光？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auld lang syne? 

Should old acquaintances be forgotten
And never be remembered?
Should old acquaintances be forgotten
and days long ago.

為那往日的美好時光吶，吾友，

且為那往日的美好時光；

你我且當舉酌相親，

但為那往日的美好時光！

For auld lang syne, my jo,
For auld lang syne,
We'll tak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For days long ago, my dear,
For days long ago
We'll drink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days long ago!

想來你定會痛快直飲，以身為杯觥，
我自當不負於君，同為酒囊；
看你我舉酌相親，
共念那往日的美好時光！
And surely ye'll be your pint-stowp,
And surely I'll be mine,
And we'll tak a cup o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And surely you'll have your pint tankard
And surely I'll have mine.
And we'll drink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days long ago.

我倆也曾奔跑在群山之間，
採下雛菊，將芳華摘捧在眼前，
如今卻步履蹣跚，獨行他方，
遠離那往日的美好時光。
We twa hae run about the braes,
And pou'd the gowans fine,
But we've wander'd monie a weary fit,
Sin auld lang syne.
We two have run about the hills
And pulled the daisies fine
But we've wandered many a weary mile
Since the days long ago.

我倆也曾涉足在溪澗之上，
溯游從之，自日正一直到斜陽，
而今卻相隔怒海，橫阻重洋，
不復那往日的美好時光。
We twa hae paidl'd in the burn
Frae morning sun till dine,
But seas between us braid hae roar'd
Sin auld lang syne.
We two have paddled in the stream
From morning sun till dinner-time
But the broad seas have roared between us
Since the days long ago.

我已伸手在前，我的摯友，

今且相邀，願能攜君之手，

你我共再舉觴，故意深長，

只為那往日的美好時光。

And there's a hand my trusty fiere,
And gie's a hand o thine,
And we'll tak a right guid-willie waught,
For auld lang syne
And here's my hand, my trusty friend,
And give me your hand too,
And we will take an excellent good-will drink
For the days of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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慚愧我的譯筆追不上原文，光是一個「Auld Lang Syne」我就沉吟了許久無法決定，
一般英文都譯為"Old Long Since"或"Time Gone By"，但我覺得也都不夠好，
反而德文的"Gute Alte Zeit"最得神髓，甚至連音韻都兼顧到了，中文上我考慮過許多，
包括「昔我韶光」、「逝水年華」等等不下七八個，但後來還是決定用個大白話的「往日的美好時光」，
因為這句必須反覆吟誦，因此簡單明白的譯法會容易顯得自然，且句子長短也會比較云稱。

雖然名字用了白話，但我不少地方還是都援引了古典詩詞，尤其是在無法直譯之處，
我又想要盡量達到「信達雅」兼顧的翻譯原則時（這是我的習慣，也可以說是老毛病），
往往就把古典的東西搬出來用，希望能夠貼合原作，但此與往往也會犧牲一些通俗性，
變得只有稍微較熟悉詩詞的人才看得懂。例如「舉酌相親」是想要貼著原文的kindness，
這個字用英文讀來覺得頗有意味，但是中文卻很難直譯，因此許多人都是直接意譯，
但我改寫了李白的名句「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不熟此句的人可能不知道我所指為何，
我甚至懷疑是否會搞得別人不只讀不懂，甚至連猜都猜不中，但還是保留此譯法；
又例如「你我共再舉觴，故意深長」一句，取典自杜甫講述老友情懷的名作〈贈衛八處士〉，
其中有兩句為「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故意」也者，指的是「故舊之意」，
差可擬原句「right guid-willie waught」之氣韻，只是可能也需要些古文底子，才會覺得有味道矣。

我時常懷疑，這等掉書袋的翻譯習慣當真好嗎？會不會只有我自己看了覺得高興，
結果看不懂的人繼續沒看懂，而看得懂的諸位方家卻又覺得不過爾爾，不足一哂？
工作時，我會盡量避免這樣的翻譯方式，但想想，在自己的部落格上又何妨？若真是譯得硬就硬吧！

我讀Auld Lang Syne這首詩時，一直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卻也未明所以，
直到翻譯時引了杜甫的〈贈衛八處士〉，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兩首詩的神氣居然如此相似，
杜甫的這首詩我在這部落格裡已經介紹過不止一次，也是大家中學時代就讀過，甚至背誦過的詩，
這詩結構清楚、用字簡單，但卻深得我心，讀過後深深為之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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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 贈衛八處士

人生不相見　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　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　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　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　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　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　問我來何方　問答未及已　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　新炊間黃梁　主稱會面難　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　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岳　世事兩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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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追憶往日的時光，抒情之方式東西有別，但我看見的是一樣的懷念故舊之心意，
只是Robert Burns筆下的靈魂似乎更為寂寞一些，畢竟杜甫還是見著了老友，兩人真的喝著了酒，
但是Auld Lang Syne裡面的對飲卻都只是「想來我們碰面當會如此」的想像，也可以說是自我安慰，
雖然之後大家一樣都是山川險阻、怒海相隔，但杜甫的那十觴痛飲卻是真實的，哪怕那樣的幸福也只有一次。

還記得大二的時候，有一回教詩學的黃永武教授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臨時要大家一一上臺講講自己最愛的詩，
只見臺下一群人聽罷後開始狂翻唐詩三百首，欲從其中找出一首來應付，我則完全不作他想，
上臺後直接背誦出了這首詩，一字不差，且頗帶感情，加上我對之的一番心得解說，頗得教授之喜。
後來讀了Auld Lang Syne，探得詩意之後有時也獨自喃喃吟哦，
心想，學習語言之樂，或許莫過於能夠自在自得地從胸中湧出這些詩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