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姿含走了。

好簡單的四個字，打完了，我的淚水卻開始停不下來....

元旦那晚我、千華、志玄過去探望她，精神還算不錯，
雖然已經住進安寧病房，但是姿含仍然常掛著笑容，
我們帶了一大桶頂呱呱和雜七雜八的吃食，因為我們約好了要來頓「大餐」。
當晚我們在醫院的交誼廳吃喝笑鬧，一直到晚上11點才離去，
已經停止化療的姿含甚至還喝了點水果酒，笑說「現在難道還怕傷身嗎？」
大家甚至還約好三天後要再一起吃火鍋，連任務都分配好了，
我跟千華特地在隔天跑到COSTCO多買了點豬肉片，不過姿含的身體卻開始轉差。

火鍋取消了，漸漸地她又再次無法進食，變成只能喝點湯，
問她想喝什麼，她說要鳳梨苦瓜雞湯，我原本打算自己做了帶過去，
不過想想她喝得不多，買現成的味道應該會更好，於是又去打聽了幾家，
但我卻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

元旦一會，竟是天人之別。






從去年過年前動手術迄今，正好約莫是一年整。
手術後，我和志玄常去看她，一開始她的體力還能支應外出，
我們也就搭著捷運四處走走，去碧潭、去大安森林公園、去動物園，
後來身體漸弱，整個人清減了許多，連走路也有幾分危危顫顫的，我們便改到她家裡看她。

9月2日，就在我和志玄搭車回清大找張老師喝茶的途中，忽然收到姿含的簡訊，
訣別式的字語嚇壞了我們，趕緊打電話去問怎麼了，原來她進了醫院，馬上就又要動手術，
癌細胞已經堵死了大腸，醫生緊急為她安排了腸造口手術，為了怕萬一，才發了這通簡訊。
隔天，我們一行人去醫院看她，一見到面，她的眼淚就斗大地猛掉下來，
我握著她的手，卻不斷被那瘦到只隔著一層薄皮下的骨頭給震懾，我沒摸過這麼瘦的手，
指節的些許突出摸起來好像是一個個戒指一般，觸覺帶給我的驚嚇竟爾大過了視覺。

只隔了不到5個月，姿含就與我們揮別，比我當時查到的資料快了不知多少。

一點點的片段，些許的畫面，我希望記得的永遠都是她笑意盎然的時候。









姿含常說，她認識我的時間比我認識她的時間久。
大學時，我常在東吳的綜合大樓和他人滔滔不絕地大聲「對話」，
身為「中國哲學德文系」的學生，我在哲學系中也有一點「知名度」，
姿含說她總是打從老遠就會聽到一個吵得要死、氣焰凌人的傢伙在大放厥詞，
認識是認識了，不過大學時代我們卻從沒說過一句話。

到了清大哲學所，我們成為了同學，我還記得她一開始看著我時總是帶著點詭秘的笑意，
原來她覺得我這類的人似乎才是「唸對了地方」，她並不打從心裡對哲學有興趣，
所以她會觀察我們這種「優秀的學生」，有時甚至到了謬讚的地步；
當時最讓我痛恨的一句話：「啊你一定可以的啦！」就是她開始講的，
於是輪到我上臺書報前一晚大家吆喝著要去吃飯唱歌時，我如果說我還沒準備好，
總是會招來這一句「啊你一定可以的啦！」

哲學所這幾年，對我而言是快樂又值得的一段付出與回憶，
但我真想問問姿含，妳呢？大家幸而當了朋友，但妳是否希望沒有走過這一遭？




9月的下午，陽光遍照著台北市區，我與志玄和美惠相約要去看姿含。
捷運上，我獨自站在列車相銜接處的走道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車子駛到了圓山站前開始竄出地面，原本漆黑一片的窗景，變得光明而鮮活。
陽光灑在街上，灑在車上，灑過了車窗來到了我身上，
看著窗外的向陽處，不知為何，我驀地湧上一股悲傷，竟是泣涕不能禁止，
只得低下頭，以右手遮著臉，避開他人的目光，或許也為了避開陽光。

手機裡存放的一段短短30秒鐘的歌聲，如今聽來情何以堪。


姿含，妳且寬心慢慢往前走，回首來時路，我們會一直看著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