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性對一部電影到底有多重要？ — 從阿凡達講起

上禮拜二，和一群朋友去看了阿凡達。對我來說，這真是一部好電影。

幾個禮拜前我採訪了國賓戲院的老闆，他談起了阿凡達這部片，認為這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電影，
就像當年的侏儸紀公園一樣，看完了以後，會發現電影技術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從此以後，只要低於這些電影的製作效果就算不夠好。我同意這樣的說法，
阿凡達的3D效果自然、通透又不傷眼，而且難得的是沒有一直想賣弄那種「跳出來」的3D特效。
我覺得詹姆斯柯麥隆對「耍特效」這件事拿捏到了一個極佳的分寸，不會讓特效傷了故事。

好了，在特效之外呢？這故事沒有因特效而失色，但故事本身夠好嗎？


看完電影的晚上，我們一行四個人一起吃晚飯，席間王老先生和我對於阿凡達有了很不同的見解，
這個不同之處不在於特效的部分，而在劇情。簡單一點來說，在於劇情的原創性是否不足、有無缺點。

對電影熟悉一點的人，應該都會覺得阿凡達的題材其實一點也不新鮮，
正如很多人所說，這部片其實就是太空版的「與狼共舞」而已，
或許還要加上一點「大地英豪」（The Last of the Mohicans）的影子。
雖然導演兼發想者詹姆斯柯麥隆自稱早在1994年就已經有了這些構想，
但是那時候與狼共舞已經是「老片」了，大地英豪也在兩年前出片，
要說詹姆斯柯麥隆沒看過這些片應該很難讓人相信，因為阿凡達裡有太多類似的情節，
包括一名「臥底」到最後認同了異族的文化、擁有高等武器與先進文明的一方其實才是卑劣的小人等等，
甚至連一些細部的劇情手法，例如從學習騎術來表現出主角如何一步步吸收異族的文化精神等，
阿凡達有太多太多的地方都是沿襲、改編、模仿，甚至可以說是抄襲前面的兩部電影了，
而且這樣的感覺並不是只有我和王老先生有，同時看過這三部片的人應該都會同意才對。

現在問題來了，請問，阿凡達這樣的沿襲/改編/模仿/抄襲（字眼隨便你自己挑）是否是此片的缺點？
如果是，那是多大的缺點？以這樣一部耗費鉅資的電影，詹姆斯柯麥隆是否應該避免這樣的缺點呢？

在王老先生看來，這當然是阿凡達的缺點，而且是極大的缺點，他的立場約可分開從兩點來談。
首先，他舉了一個例子，而且是真實的例子。網路上有一個很紅的短片，
名字叫做「13年後的小新」，講述的是蠟筆小新的寵物小白的心聲，
這個短片是網友根據蠟筆小新劇情而衍生的創作，由於內容頗為感人，因此流傳極廣：


然而，在一個文學獎徵文裡（似乎是個很小的網路文學獎），王老先生卻看到了有人利用了這短片的劇情來寫作，
由於短片原先是日本人的作品，因此這個寫作的網友應該不可能是原作者，換句話說，他有抄襲之嫌。
而很不幸地，這篇文章恰好得了獎，王老先生告知我這件事，我也認為此人這樣的行徑有問題。
然而，如果我們不允許這個案例中的「改寫」，為什麼要容忍詹姆斯柯麥隆的類似行徑呢？

先聲明一下，我抱持的是跟王老先生相對的立場，也就是認為阿凡達在抄襲或模仿上不算有大問題。
那為什麼我卻指責那位改寫短片情節的寫作者呢？或許有人會說，文學和電影的本質本來就不一樣，
一部電影作為一個載體（bearer），所呈現或包含的元素往往比單純的文字多很多，以一般的情況來看，
故事情節如果在電影的表現上佔了五分的角色，那文學可能就是七分或更高。
這樣的看法我大致同意，但是卻不會採用，因為我認為其中充滿了太多的變數與特例，
舉個例來說，《水滸傳》裡共有兩段打虎的情節，一個是大家熟悉的武松打虎，
但很多人不知道小說後面黑旋風李逵也打了虎，一個梗居然用了兩次，難道是施耐庵江郎才盡？
可是評註的金聖嘆卻對此大為稱讚，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瑕疵，還說兩次打虎寫來神韻殊異，
直誇筆法高明，不愧是千古名作等等。我是贊同金聖嘆的看法的，打虎這段子用了幾次並不是問題，
問題在作者是否有辦法讓讀者體驗到兩次的「臨場感受」（就算是差不多的感受也無所謂，只要能做到就好），
在這點上，文學和電影其實沒有那麼大的分別，只要技巧高明，情節重不重複並不重要。

那為什麼徵文比賽的例子裡寫作者該被譴責，但是電影的例子裡卻不是呢？舉個類似剛剛《水滸傳》的例子，
如果今天那個寫作者參加的是「故事改編寫作競賽」，那就沒有人會指責他，因為他是光明正大地改寫，
但是他參加的是禁止抄襲（也不喜歡模仿）的徵文，我們可以預料他應該不想被看出來有借用別人的點子；
相較之下，詹姆斯柯麥隆就不是這樣了，他是否知道阿凡達一出一定會被一大堆人「識破」呢？
他當然知道，而且他並不認為需要隱藏，否則他不會把那麼多橋段拍得如此相似，簡直就是等著大家來抓，
因此阿凡達的例子比較像是參加了一場「故事改編寫作競賽」，問題不在抄襲，而在改編得好不好、寫得高不高明。

那麼阿凡達的「改編」夠成功嗎？至少對我而言是的，我認為在許多細節的處理上，
阿凡達省略了與狼共舞及大地英豪的鋪陳步調，在碰到非抄不可的橋段的時候（例如騎鳥），
也會適時地用精彩的3D特效帶給觀眾新鮮感，因此就算我已經看過了前兩部作品的類似橋段，
我還是不會覺得阿凡達這些地方讓人氣悶。更有甚者，由於背景設定在華麗而新奇的外星球，
這些傑出的3D效果可以帶領觀眾更貼近主角的感受，換句話說，可以更感覺到「當納美人真爽」，
這一點在電影散場後，我和乃妞都大喊著「我好想當納美人」可以得到一些支持，
換句話說，阿凡達的改編在我看來是比前作現「進步」的。
當然，進步不一定好，或許有的人更鍾情於老味道，因此這一點也非常依賴個人判斷。

好了，就算第一點解決了（或者先擱置了），王老先生的下一個質疑是，
一部花了這麼多錢的電影，為什麼不肯在劇情的原創性上多花一點功夫呢？
如果導演懸賞個一千萬美金，徵求更有原創性的劇本，難道不會讓電影更好嗎？
為什麼非得要砸這麼多錢去演一個早就被講過好多次的題材呢？

在真實的情況裡，也許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就是「詹姆斯柯麥隆一直想要拍一部這樣的電影」而已，
事實上我也相信是這樣，因為根據我看到的電視介紹，詹姆斯柯麥隆從1994年就把整個輪廓和概念都設定好了，
我猜他應該是想要「圓夢」，想要利用他當時想到的路線去拍一部漂亮的電影，
而且他也認為這樣的題材容易發揮，劇情也比較動人，就算抄襲也罷，能賣座和圓夢更重要。
（各位仔細想想看，鐵達尼號是否和阿凡達在這方面很像呢？這兩部電影裡面的愛情故事都非常依賴故事背景，
換句話說，如果傑克和蘿絲不是在這個歷史性的悲劇船難裡，而只是一般私奔的情侶，他們的故事就會立刻遜色許多，
同樣地，如果阿凡達裡面的愛情不是在這樣的史詩背景下，其失色何止三分？）

但是誠如王老先生說的：「一部賣座的電影，不代表就是一部好電影」，或者說，不代表就沒有可改進的空間，
阿凡達的故事設定吸引了夠多的觀眾，證明了詹姆斯柯麥隆的商業眼光沒錯，
但是是否有可能在原創性上可以再多一點突破，而且又兼顧到商業性呢？
就如同王老先生舉的例子，花個一兩千萬美金求個不一樣的劇本，也許真的有辦法兩者兼得。
在此，問題的重點在「原創性對一部電影到底有多重要」，如果重要性很高，甚至是必要的，
那當然應該花大功夫改進；如果重要性其實很小，那也就不需深究導演和編劇為什麼不肯在這方面努力。
說實在話，對於這個問題我心中並沒有確切的答案，只能就每個案例來回答，
我認為在阿凡達裡劇情的原創性不重要，但不代表其他的片也是如此。

當然，這樣的答案想必無法說服王老先生（事實上我也沒想過要真的說服他），
我雖然還有一些「後招」可用，但是夜已深沉（凌晨快三點了），加上趕了一天的稿後，
我的腦子現在已經幾乎成了一團醬糊，只好先行罷手。其餘的部分，就留待王老先生或諸位看官們上來留言，
看是要踢館、引伸、訂正、吐槽或唬爛都可以，或是王老先生覺得我誤解你、把你講得太弱也請留言修正，
總之，歡迎各方志同道合的無聊人士發表感言就是了（還是只有我才這麼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