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流很樂意在這裡被看見

當我坐在電腦前，常會放些廣播來聽，不為什麼，有時候只是想要多些東西在耳邊跑。
前陣子在NEWS98常聽到一個廣告（這幾天消失了，應該是下檔了），播出的頻率之高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不過真正最讓我受不了的還是它的內容，尤其是廣告末了的一句slogan：「名流很樂意在這裡被看見」。

我常寫廣編或廣告文章，雖然我很討厭這種東西，但工作畢竟是工作，而且似乎我做得還不錯，
有些東西客戶還會吩咐業務，指明要我來寫。這算是一種諷刺吧，擅長的事情正是自己最討厭的事情。
這幾年，媒體界新興了幾個流行的詞彙，我往往看了就「倒彈」，其中最經典的就是低調奢華了，
這個詞彙原本具有一種由矛盾而產生的張力，但是後來已經被濫用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什麼都可以是低調奢華，
明明俗豔得要命，大紅大紫連成一片的房間，走進去會嚇到人的那種，也會說是低調奢華，
奢不奢華我不敢說，但絕對一點都不低調；用在配件上呢？明明就是一些超級愛現的傢伙才會買的首飾或手錶，
卻也標榜低調奢華，不僅配件的設計往往頗為誇張，買主們更是一個比一個張揚。低調奢華？我看了想罵髒話！

除了見鬼了的低調奢華以外，一些水準有待斟酌的客戶也很喜歡用一些好笑的詞彙，
例如「尊榮」、「層峰」等等，相較之下，「名流」或「貴族」算是老派的用詞，不過一樣有人愛用，
反正重點是「你會顯得了不起，成為人上人」，用什麼詞彙來表述乃是其次。
會有這麼多主打虛榮心的廣告，顯然就是有那麼多虛榮心熾盛非常之人，這些廣告詞才會歷久不衰。
我有時會想，聽到這種廣告會動心的人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人？我想應該是想出名想瘋了的傢伙吧。
為什麼呢？想想看，如果你真的是什麼了不起的「層峰人士」，真的是個有地位的「名流豪門」，
怎麼可能會靠這種「平常人的資訊管道」來選擇可以代表你身份地位的東西呢？
進一步來說，其實「名流很樂意在這裡被看到」可以說挺有self-defeating的嫌疑，
因為如果「名流」的習性真如廣告所暗示的，那麼樣標榜高貴脫俗，那麼樣講究與眾不同，
那就算某某地方真的原本是名流聚集的場所，被這廣告一講，一堆假名流也跟著想去沾沾光，
結果就是真的名流們覺得「這裡變low了」而紛紛求去，反倒成了「名流不樂意在這裡被看到」。
其他例如「層峰禮遇」之類的廣告，其實也都有這個問題；既然是跟層峰人士同級的禮遇，為什麼還會大肆廣告？

幾年前我在美食媒體工作，老闆是歐洲商會（ECCT）的餐飲顧問，每個月都會替他們辦大型餐會，
每次出席的都是歐洲大企業在台灣甚至亞洲總公司的大頭們，其中也有一些電視上會看到的面孔；
我常開玩笑說，到這個場合裡，你只要閉著眼睛隨便綁架一個人來勒贖，這贖金肯定都夠你吃一輩子的。
為了拍照和幫忙，我也常會參與這種餐會，當然我的角色不過是旁邊跑來跑去的小鬼，不會是與宴的來賓。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第一次開始就很討厭這種餐會，雖然那的確可以讓我看到一些平常見不到的世面，
飯店方面也是戰戰兢兢，不論是君悅、遠企、六福、喜來登，總經理級以上的主管待命在側，
我可以見證各個飯店的「備戰狀況」，可以看到服務生不斷被耳提面命的畫面，可以感受到不一樣的專業。
但我總討厭那些參與宴會的來賓，就算其中某些是我平常有接觸的人，而且是沒什麼老闆架子的好人，
一到了這種場合，人就會莫名其妙地虛情假意、言不由衷，而且幾乎還一定得要言不及義，講的全是空話，
打招呼看似熱情，卻往往沒有看到朋友時該有的感覺，雖然，他們總是笑笑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開始養成了一種習慣，只要參與過這種餐會，結束後我總要到家裡附近的一個麵攤報到，
點一碗陽春麵，切一盤豆干、海帶等等小菜，風捲殘雲似地吃完，幾十塊錢付帳，摸摸肚子回家。

我叫這是「洗塵」。

記得有一次，我陪老闆參加誠品酒藏老闆（誠品書店老闆吳清友的弟弟）舉辦的私人品酒晚宴，
當然，我一樣是拍照的角色。席間但見主人拿出一瓶瓶好酒，有的我認得，有的我連聽都沒聽過，
接著又聽到他談著最近跟朋友集資，一人出個幾萬美金，大家買了瓶1900年的Château Margaux來玩玩；
還有，這晚的酒呢，由於年份老，開瓶也不夠早，所以醒不了，剛剛才換瓶醒酒（double-decanting）云云。
看著他對餐廳（也是他自己的）裡的服務生頤指氣使，看著他講這些酒時顧盼生姿，我不禁覺得有些想笑。
雖然他對我倒是挺客氣的，甚至還招呼著問我要不要也喝喝看，但就免了吧，
我還是喜歡自己買一瓶幾百塊的葡萄酒，偶爾狠下心買瓶上千塊的，喝的時候再鄭而重之，自尋其樂。
那當下，我只想快點結束。之後，走出餐廳，看到眼前來往的「普通人」，跟著再走出誠品信義店，
路上的人兒看起來都可親了許多。我搭著捷運回到板橋，又往陽春麵攤報到去了。

名流很喜歡在這裡被看見？這種時候，真慶幸自己不是名流，就算不庸俗，也得被人拿來模仿，乃至意淫一番。



看吶！名流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