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段偉大的邏輯愛情故事

最近在看《彼布利亞古書堂事件記事簿》，一個談書、書的主人跟「古書店」（不是二手書，收的是善本書）書店老闆的日劇。
這齣日劇是漫畫改編的，之前在台北國際書展裡也有看到，而前兩個禮拜我到京都時也看到正在播映。
說真的，其實算不上好看，而且雖然每一集的主題都是一本書，但是其實往往跟書的內容關係不大，
戲的重點是從這些「古書」來尋找書的主人身上的故事，所以就算沒讀過這些書也不會妨礙對劇情的理解。
前幾天看了第3集，主題書是青木文庫的《論理学入門》（中文也許該翻成「理則學入門」，也就是基礎邏輯教科書）。
我也知道青木文庫這個出版社，他們出版了很多重要的硬哲學書籍，但是現在幾乎只有在日本的圖書館和二手書店裡才看得到。
剛剛去google了一下，發現「青木文庫」後頭跟著的第一個關鍵字居然就是「論理学入門」，想也知道不是因為大家想學邏輯，
而是因為看過日劇或漫畫才對這本書有了興趣，可以見得，如今已很少人會注意這個老左派人士深愛的出版社，它早已死透。

看日劇對我是一種消遣，也是在家運動時的陪伴。以《論理学入門》為主題的這一集，我一邊看也一邊踩著室內腳踏車，
正當有些喘氣時，卻又看到了一個哲學宅專屬的好笑橋段，讓我忍不住邊喘邊笑。故事是講一個不愛講話的男人上酒店，
陪酒小姐卻是一個講話講不停的女人，但是因為話太多所以常被媽媽桑罵（日本的陪酒小姐要懂得聆聽與談心）。
這次陪酒小姐不敢多講話，跟著這不講話的男人喝了三十分鐘的悶酒，兩人都一言不發，
後來男人終於淡淡說了一句：「我不太會講自己的事，跟我講講妳的故事吧！」女人於是開始天南地北閒扯一氣，
男人則只是靜靜地聽著，把角色給顛倒了，原本來尋求慰藉的酒客，成了原本該慰藉他人的酒女的慰藉者。
陪酒小姐講著講著卻開始感到悲傷，開始大吐苦水，最後又悲從中來，扁著嘴哭了出來，邊啜泣邊說：
「我是笨蛋……笨蛋當不了陪酒小姐……所以，我不適合當陪酒小姐。」

男人聽罷大驚，忽然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扔，酒灑了滿桌子。接著男人瞪大眼睛看著陪酒小姐說道：「剛剛妳用了三段論！」
然後拿出一本《論理学入門》，緩緩地告訴這個女孩：「笨蛋是不會用三段論的！妳絕對不是笨蛋！」
雖然這個長得挺可愛的的陪酒小姐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但是當下就決定一定要嫁給這個男的…

首先，電視劇畢竟是電視劇，所以我要先請大家千萬不要模仿這種愚蠢到了極點的行為，
請注意，我不是說上酒家很愚蠢，而是帶這種書上酒家很愚蠢，在這種地方要裝深度帶《秘密》之類的書比較適合。
此外，也請各位不要為了上酒家而跑來學習哲學，雖然的確有不少哲學家喜歡亂搞，尼采還染上了梅毒，
但是我相信你不需要學哲學就可以在酒家裡混得很好，所以還是請你把買書唸書的時間精力省下來直接去上酒家比較實際。
不過大家也不要太氣餒，尤其是那些有志於哲學，或是正在讀哲學系所的有為青年們，我可以再告訴你們一則勵志故事，
故事的主角正是在下，而故事的內容在本部落格以前就出現過了，因此我現在直接引用，請大家先過目：

週日傍晚，台北下著小雨，我與女友相約在微風廣場碰面。

早就出門的女友先行在台北車站跟友人漂漂與肥肥一家人碰頭聊天，也跟他們兩個可愛的小女兒玩，
最後還跟著一起搭捷運，反正順路。到了忠孝復興站，女友準備下車，這時小女娃琪琪卻開始大哭大鬧，
不准女友下車，女友無奈，只得繼續跟著坐下去；琪琪看到眼淚攻勢成功，也許是哭累了，
居然也漸漸睡去。女友見狀又準備下車，這次換成大女兒小羽不肯，吵著不給下車，
女友只得告訴小羽：「不行啦，阿姨要去跟熊熊叔叔約會啊！」（請不要問關於「熊熊叔叔」此名的問題）
只見小羽還是不依，漂漂轉而對著小羽說：「妳要乖喔，人家阿姨要跟熊熊叔叔約好多好多的會，
這樣他們才可以結婚，他們結婚的話，妳才可以當好漂亮的花童啊！」
聽到「當花童」這件事，小羽馬上點頭答應，女友隨即下車，搭反向車與我碰頭。

聽到女友向我轉述這件趣事，我不知道換做其他人的話會有什麼想法，但我的腦袋裡卻有一個很怪的念頭，
真的很怪，因為我想的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已經會把三段論邏輯和Modus Ponens視為基本思維原則，
運用起來如此駕輕就熟、理所當然，那我們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學會這些邏輯的？」

好吧，我知道這時候想這些事情很怪，但是哲學人本當如此，不是嗎？

看到這裡，你只看到故事的前半段，重點在後面。我在部落格上寫了上頭這段之後，女友看了居然覺得「好有趣」，
「原來當我滔滔不絕一直講的時候，你的腦子裡是在想這麼古怪的東西啊！」甚至跟我回清大時還對趙老師提起這件「趣事」，
然後不解人生樂趣的趙老師就跟我開始討論「到底幾歲的小孩應該要會Modus Ponens這一類的三段論規則」，
女友則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這則故事告訴我們什麼呢？就是「上面那日劇裡頭那種神經病的怪女人其實真是存在的」！
這解釋了很多人老喜歡問我女友的問題：「啊妳條件這麼好，怎麼會喜歡Wenson這種又窮又矮又肥又不浪漫嘴又賤的人啊？」
在此正告諸位，以後請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了，也不要再問我唸哲學到底能幹嘛了，請大家相信，哲學是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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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麼激勵人心的故事之後，相信大家都對哲學忽然產生了高度的興趣，我當然要趁這個機會談些硬一點的哲學。
前頭講到的三段論，尤其是Modus Ponens（ex：「所有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會死」）這一類基本規則，
即使叫不出名稱或寫不出邏輯式，相信應該每個人都會用，應該不能像是日劇裡頭那個上酒店的男人所說的那樣，
用來當成「是否是笨蛋」的判準，但這乃是理性運作的基本規則之一，所以可以轉而用來當成「理性的判準」。
換句話說，如果有一個人無法運用這樣的規則，例如明明知道「所有人都會死」、「他自己是人」，但是卻認為自己是不死身，
那麼這樣的人就會是我們所說的「瘋子」，因為他運用理性的方式依循的不是我們一般人共同的規則（如Modus Ponens）。
也就是說，一個人瘋不瘋、理性不理性的標準，不是因為他擁有跟我們不一樣的信念，而是他運用信念的方式跟我們不同。

以上所述大致乃是依循於哲學家Donald Davidson的觀點，我覺得這個想法挺有趣的，而且可以找出好幾個哲學家來彼此參照。
首先我想到的是Quine和他那著名的「信念網」（Web of Belief），Quine認為我們用各種大大小小的信念來構作世界觀，
這些信念之間彼此就像是張大網，彼此相互交纏影響，如果我們要修正某些信念，那麼往往也得要調整網子上其他的信念。
可以想見，愈接近這個複雜網絡中心的信念就愈難被調整或改變，因為這會伴隨著整個信念網的大變動，
而邏輯正是網子裡頭最中心的東西之一，因此調整邏輯會導致整個網子大亂。有趣的是，其實類似的觀點尼采也有，
尼采一方面說「沒有真理，只有解釋」，另一方面則把一般哲學中的「真假」概念轉為「解釋力的強弱」，
而如果我們想要擺脫或更動解釋力強的信念或信仰，難度會非常高，因為那會顛覆掉我們整個對世界的認識。
更有趣的是，Davidson對Quine的信念網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邏輯不是網子的中心，而是編織網子的規則，
邏輯法則是人類認識的最根本結構，我們對整個信念網絡的調整和更動，事實上正是出於一種對於邏輯性的要求才會有的行為，
因此邏輯信念是不可更動的（否則就會變成像上面說的，成了失去理性能力的瘋子）。更妙的是，尼采這個千變萬化的傢伙，
又有跟Davidson類似的觀點，他說：「『邏輯的基本定律，同一律和矛盾律，是純粹認識，因為它們不依賴於一切經驗』
——但這根本不是認識！而是用來當作規則的信念條文。」換句話說，尼采認為邏輯既是信念，也是規則，本身是難以撼動的，
雖然它們不是對（赫拉克利圖式的那種）世界真相的認識，但是卻是我們這種認識的規則和根本信念，具有超強的解釋力。

好了，我想再講太多哲學內容可能會讓人失神。結論是，那個上酒家的男人講錯了，懂得用三段論不代表不是笨蛋，
頂多只代表不是瘋子而已。然而聽到另一段前提錯誤的三段論之後就感動到要嫁給對方的人，其實也離瘋子沒那麼遠，
起碼算是「肖仔」吧。新年剛過，謹祝天下的哲學宅男癡女們，能夠碰到你的肖仔，咱們不只是愛智之學，也是愛瘋之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