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符號 — 老狗的新把戲，新的爛把戲

過年前，乃妞買下了這本書，看完後轉送給了我，還吩咐我盡量蹂躪這本書沒關係，別還給她了。


我可以算是丹布朗的書迷，因為他的風格中某個元素頗合本人脾胃 — 猛掉書袋。
當初在電台聽到張大春介紹《達文西密碼》時將之捧上了天，說是「如果你十年只讀一本小說，那就該是這本」，
買下來後徹夜翻讀，果然精彩萬分，緊湊、說理 ，古典、現代，芭樂、學術，這些對比性的元素拿捏得好極，
雖然好萊塢的味道實在很重，不過卻真正達到了雅俗共賞、奇正相生的境界，無怪乎會在全世界造成巨大的旋風，
而且日後引發了一派「歷史知識小說」的風潮，至今仍然不衰，丹布朗也繼續穩坐此中執牛耳的寶座。

除了《達文西密碼》，我後續也看了《天使與魔鬼》、《大騙局》兩本小說，
雖然都不再有像《達文西密碼》那樣的驚嘆，不過每一本都沒讓我覺得讀了會浪費時間；
這些小說除了貫串了不少各式各樣的知識之外（《大騙局》比較屬於科技新知，不是歷史），
其中的娛樂元素和人物描寫也都頗為成功，因此看來完全不覺氣悶，甚至可以一口氣看完。
雖然稱不上是什麼不朽的傳世作品，但是跟其他坊間的流行小說相比，絕對值得一讀。

丹布朗的成功原因已經有很多人分析過，我沒什麼特別新鮮的見解，因此不贅述。
至於要講缺點的話，我認為最大的問題恐怕是其中的「丹布朗公式」，因為那實在也太過雷同，
每本小說（以我看過的前三本來說）都循著一樣的模式：開頭殺個人，中間來個推翻公案，
最後再讓主角最好的幫手搖身一變，轉換成真正幕後的大魔頭。
老套歸老套，不過丹布朗套用這樣的「成功模式」也讓每本書都保持了一定的張力，
只是我最不滿的是，為什麼每一本我大概不用看完三分之二就可以猜到壞人是誰了？
這麼蹩腳的設計，對於老練一點的讀者來說其實感覺很討厭，因為我們根本不想那麼簡單就猜到答案，
但是丹布朗的劇情安排就是這麼鳥，不免令閱讀的樂趣打了些折扣。

《失落的符號》是丹布朗暌違書壇多年後再度出手的新作，打從英文版一出後我就有些猶豫要不要買，
最後決定還是等中文版的就好，原因很簡單：因為不想花時間查一堆怪單字和背景資訊。 
乃妞贈書之後，我大約花了一個禮拜慢慢看完此書，不得不承認丹布朗確實打破了他的許多公式，
無奈我卻寧可他不要打破，因為這些把戲比他原本的老招式更蹩腳。說老實話，
如果此書不是拜丹布朗今日的盛名之賜，我想根本排不上暢銷排行榜的前幾名名單。

警告：以下部分兩線段中間的文字有雷，不想知道劇情的人請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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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布朗耍了哪些新花招呢？首先，他這次終於沒有設定一個「看似好人的大魔頭」 在主角身旁，
雖然他的公式讓我在一開始很懷疑彼得是否是影舞者，不過看到一半之後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這次的壞蛋應該從頭到尾不會換人了。很不幸地，雖然手法換了，但寫法卻沒什麼進步，
還是輕易地就讓我猜到了這壞蛋根本就是彼得的兒子柴克瑞，可見得新招式威力不過爾爾。
（題外話，知名影集《慾望師奶》中也有一個叫做柴克瑞的角色，一樣是個原本很蹩腳的青年，
一樣後來拿到了一大筆財產，最重要的是，一樣是親爸爸都不知道這人是自己兒子，不曉得是不是巧合？）

另一個佈局上的敗筆，就在最後「藏寶地」的部分，我也老早就猜到了，而這不是因為我很厲害，
隨便想也知道，華盛頓有什麼地方比方尖碑更具有符號意義的？更何況這還是全世界最大的方尖碑，
而劇情卻一直沒有用到這個元素，加上後來所提到「在金字塔底下幾百公尺」，幾個方向一結合，
答案馬上就此浮現，這比起《達文西密碼》裡最後還來個回馬槍，或《天使與魔鬼》裡的巧妙佈局，
真的會讓人懷疑丹布朗是否已經江郎才盡、巧思枯竭，否則這麼多年後居然只能寫出這種東西？
更不要提居然這講得了不起到了極點的「古代玄秘」，居然只是一本聖經，一句「讚美上帝」，
然後在結尾處再來一大段沒有意義的嘮叨雜談，真令人覺得氣沮神喪，讀來全不是滋味，
不知道該期待作者最後還可以來個峰迴路轉，還是想拜託就此快快收尾，結束一場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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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以下跟劇情比較沒有重大關連，但開始講無聊的哲學和科學，reader discretion is advised!

《失落的符號》最讓許多人詬病的地方，也就是他這次採取的新招之一：科幻元素。
我這裡所謂的科幻就是書中談到的「知性科學」（Noetic Science），丹布朗把知性科學寫成將被證實的理論，
換句話說，這代表了人人都是超能力者，每個人可以光用思想和念力來改變物質世界，
因此證明了「精神凌駕物質」 、「人類的思想可以改變物質世界」、「我們是自身宇宙的主宰」等等，
丹布朗（或許還包括這些所謂的知性科學家）還試圖引入量子力學中有名的「測不準定理」，
表現出宇宙的法則似乎是「有自主意識的」，跟人類的精神法則似乎有自由意志一樣，而神，就在這其中。
（先說一下，其實「知性科學」這樣的翻譯我不太喜歡，因為這個理論根本跟一般所說的知性無關，
翻成「念力科學」或「超能科學」我覺得可能還貼切一點。當然，說白了，這其實只是偽科學。）

《失落的符號》中不僅一次地引用了另一本知性科學界的「大作」：《念力的秘密》。
這本書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還有中譯本，不知道丹布朗是不是此書的書迷呢？


請注意，我稱知性科學為偽科學並不是因為它「不可能為真」，而是它「說了過多的話」，
科學講求的是證據，不是可能性，把「不一定是假的」的東西當成已經被嚴格的科學方法檢證過的理論，
這就是偽科學。我相信丹布朗也多少明白這點，所以小說裡設定女主角已經可以證明知性科學的立場，
只是那些方法有點讓我詫異，例如測量人死後是否會減輕重量的「靈魂實驗」，這根本就不是新鮮的玩意，
這種實驗至少已經有百年的歷史，擅長查資料的丹布朗不可能不知道，居然還拿來作文章，頗令我感到不解。

既然小說不用計較真實的科學成分，那麼偽科學也沒關係，科幻、科幻，幻比科更重要，
我不欲抨擊丹布朗援引知性科學來當成古今學術接合的媒介，但問題是這能不能達到他想要的目標。
根據丹布朗的說法，如果知性科學是真的，「這就是現代科學與古代玄學之間遺失的環節」，
而且這種能力還是可以透過練習而增強的，所以「人類透過這種結構可以自我提升到神的領域」，
書中充滿了對於「知性科學可以證成上帝」的明言與暗示，隨便抓就一大堆：

玄秘談的是內在的神性......人就是神。

我們討論的事情很有挑戰性：如果生命的大秘密終於被解開，人類處境會如何？當那些我們視為信仰而被接納的......突然間被證明是事實會如何？或者被反證為迷思？人可能主張有些問題最好不要追究。

......全世界的人都在仰望上帝，等待上帝......從來不了解上帝在等我們。......我們是創造者，但是我們天真地扮演『被創造』的角色。我們自認是無助的羔羊，被創造我們的神擺佈。......像神的不是我們的肉體，而是心智......我們會開始了解，我們也必須成為創造者。...我們將可以創造事實而非只是被動反應。

其實，丹布朗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用科學反證上帝」的企圖了，在《天使與魔鬼》中，
他描寫科學家如何想用反物質來證成上帝，當然那全是胡說八道，但至少還在科幻的範圍內；
這一回，我卻必須說，丹布朗真是徹頭徹尾地在胡說八道，完全不知道問題的重點在哪。
今天哪怕真的有科學家用嚴謹的科學方法證明了人類的心智可以跟物質產生互動，
甚至可以透過訓練而提升此能力，因此我們光用念力就可以移動物體、促進或抑制植物生長等等，
而且越多人有相同意念，其效果會呈等比級數而增加，簡言之，就是「只要有心，人人都有超能力」，
但問題是人類的能力為什麼可以證成上帝？ 丹布朗明顯沒有搞懂神學和科學之間真正的鴻溝何在，
就算人類的心智具有極強大的力量，對科學家來說那仍是物理世界和物理法則的一環，
就像量子力學屬於物理科學一樣，這其中仍然不會有上帝或其他神祉的容身之地。

反過來說吧，丹布朗的說法不僅不能說服科學家，也不能說服神學家，只好騙騙不求甚解的信眾。
想想看牛頓發現的萬有引力，其中的神秘與奧妙豈不是遠遠超過知性科學的主張嗎？
宇宙間的一切因為這樣莫名的力量而相互連結，不論再遙遠的兩個物體都彼此在產生作用，
這豈不是證成了造物主的大能嗎？科學家常說，如果有上帝，祂必是一個了不起到極點的數學家，
因為科學家發現這個宇宙的一切都充滿了精心的算計和巧妙的安排，而且往往以簡單卻絕妙的方式呈現，
但這一切會讓神學家或宗教人士買單嗎？大家會認為這些科學能夠證成上帝嗎？當然不能。
科學和宗教之間最大的鴻溝，不在於這種技術上的細節，不在於發現什麼法則或能力，
而在於宗教要求先要預設一個不可能被證偽的至高存在，而科學卻處處要求可檢證性和可證偽性，
用康德的話來說，上帝的概念是「二律背反」，用人類的任何知識（包括科學）來談論上帝是否存在都是無效的，
我們僅能否證某些實然上對於上帝的知識，至於上帝的概念是永遠無法否證的。這是非常基本的哲學常識，
丹布朗不知道是出於無心、出於無知，或是出於無奈（覺得這樣寫比較好賣），居然寫出了這許多鬼話，
妄想以簡單的一個科學發現（而且還是偽科學）來解決人神之爭、人神之分，
虧他靠上帝賺了這麼多錢，卻連這點起碼的分別都沒寫對，真是讓人嗟嘆。

這是一本不值得推薦的書，雖然它仍然具有起碼的娛樂性，讀起來不痛苦，但不需要特地去找來讀，
更不值得去買一本回家。我已經認識一位無辜的犧牲者了，希望這篇文章會多救到一些其他可能的受害者。
最後，讓我們為偉大的犧牲者乃妞她高尚的情操和捨己救人的精神鼓鼓掌！I'll pay it forw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