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倫 — 兩情相悅又怎麼樣？

上一篇文章裡，我援引了偉大的台北市議員李慶元的意見來示範異性戀者的情感霸權，
我預期回應應該多是譴責李慶元的，目前看起來也是如此，這不僅顯示了常來此地的網友們比較支持性向自由，
我認為這也可以窺見，其實我們的時代中關於同性戀的議題是有在朝向開放與平權的方向在前進的。


當然，對於同志朋友們來說，這樣的前進還不夠，因為至少還有一堆像李慶元這樣的人在，
而且他們不僅不是少數人，甚至可能在整個社會中還是居於多數乃至於強勢的地位。
不過我認為同志人權或性別平等在這些年還是有很長足的進步，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電影，
只不過就在十多年前，許多華語片（尤其是港片，因為台灣電影以前很少處理這方面的問題）都很歧視同志，
例如周星馳知名的《整人專家》裡就有這麼一句：「我就是因為得了愛滋病才去當同性戀的。」
這句話如果改成是在今天的電影裡出現，保證被大家砲轟到爆，但當年卻是個尋常的笑點，
我們可以看出來，這個時代裡同志已經逐漸抬頭，因此即使像李慶元這樣的異性戀霸權者，
也都得要偽裝出一副「我沒有歧視同志朋友」的樣子 — 雖然他裝得實在有夠不像。

說到同志平權這件事，大家只要上網Google一下，很快地可以找到一堆爭辯和論述，
傳統上常見的那些否定同志的意見都已經有了相對應的反駁，例如「他們不能生小孩」（那頂客族也不該存在嗎？）、
「同性戀違反自然法則」（抱歉，其他動物也有同性戀，這本來就是自然的一部份）、
「同性戀會導致社會秩序混亂」（我看不出會比大家搶購阿舍乾麵造成的混亂多在哪裡）等等。
終歸一句，「人家喜歡什麼性別的人是人家的事，兩情相悅就好，看不順眼你就別看。」
當同意這種想法的人越來越多，像李慶元的那種「異性戀才對」的態度就會越來越式微，
我相信，再過二、三十年（或者說一個世代），應該就不容易再有這樣的新聞出現：


但是，請大家先打住。請問一下，如果上面那則報導換了對象會怎麼樣？
如果標題改成了「各校奉令   防範誘導及散播亂倫思維」的話呢？我想一定不會被罵，
而且可能反過來，原本有許多在李慶元事件中感到激憤的同志會轉而支持這樣的報導。
換句話說，當大家為同志感到義憤填膺的同時，多數人卻會指責另外一群情況類似的人。

情況類似？那是當然，請問我前面所列出的對於同志的辯護理由，有哪一樣不能用在亂倫上？
亂倫的人不該生小孩（先假設他們服從此規定），而同志是沒辦法生；
亂倫跟同志都在人類社會中被歧視，但是在動物中卻不會（而且亂倫還是常態）；
那亂倫會導致社會秩序混亂嗎？ 如果旁人不要干涉他們，他們又跟你我有什麼分別？
總之，只要是非出於強迫狀況（逼姦兒童的那種當然不算，雖然很多亂倫是如此，但那不是亂倫的本質），
兩者情投意合，那麼亂倫豈不是跟同性戀一般，都是因為某些價值判斷而被迫限制自己情感的受害者嗎？

在此要強調的是，我說的亂倫不是指什麼「三親等」之類的親戚，而是指父母兄弟姊妹等血親，
因為這樣的狀況幾乎都不會被社會所接受，而且比同性戀更慘的是，他們還犯法！


看看兩年前的這則新聞，當時引起不少話題，我也曾經投以關注。
當然，這對兄妹他們生了小孩，而由於近親繁殖導致了孩子的基因缺陷，這是有問題的，
但根據法律，就算他們沒有生小孩，只是單純從事性行為和當夫妻也一樣有刑責，
這豈不是比同志更慘？同志們只要願意忍受社會的異樣眼光就可以追求自己的所愛，
但以這對兄妹的例子來說？他們做錯的事情就是「喜歡上旁人認為他們不可以喜歡的對象」，
不僅要忍受更強大的社會壓力，而且還得坐牢吃官司，這不也是非亂倫者的情感霸權嗎？

看看這段話：「有的媒體甚至建議，應該要為這對兄妹各找一個意中人，讓他們移情別戀，從此別再見孩子。」
想想看，如果這段話描述的是媒體討論著要怎麼拆散一對夫妻，乃至於拆散一對同志愛侶，
將會引起多麼大的反彈和爭議，想必大家會罵：「怎麼能做出這麼違反情感又自以為是的事情！」
還想要替他們另外找「意中人」，這如果用在其他「一般人」身上一定會被罵到死，
但是當要對付的是絕大多數人都看不慣的亂倫者時，眾人的悲憫和同理心居然可以拋棄至斯，
而且大家都還認為是在「幫助這些人」，就跟李慶元認為他在「幫助無知的學生」 一樣。
再者這不是單一區域、單一國家的成見或律法，不只是在德國如此，看看第一張圖的標題吧，
「什麼樣的母親會做這種事？真是病態又令人不敢相信。」 美國其實也一樣，
台灣呢？我想在儒家傳統的社會中對亂倫的排斥程度只會更嚴重，哪怕其實一直有類似的傳統。

傳統？是的，傳統。中國歷史上，亂倫的事情根本算不上罕見。
春秋戰國時期，齊僖公的一雙兒女就公然亂倫，甚至搞到女的出嫁到魯國以後還找藉口回家跟哥哥「敘舊」，
最後繼位當了君王的哥哥齊襄公索性害死妹妹的丈夫，也就是魯桓公，搞成國際事件。
此後這一類的事情可謂是史不絕書，不只官方如此，在民間也非常常見，
有在讀中國古典小說的人應該多少都讀過一個詞：「扒灰」，專指公公和媳婦之間的姦情；
《紅樓夢》裡的焦大曾經藉著酒膽公開罵賈府是「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可見這等亂倫之事實在是屢見不鮮。當然，這些也不是我前面所說的那種亂倫，因為這對原配是有傷害的。
也或許正是因為亂倫這樣的事情有太多都是發生在「逼姦」、「通姦」這樣的情況底下，
這些行為在道德上本來就是錯的（因為傷人），所以人們對於亂倫的成見也就更深了。

言至於此，我不知道是否有看官會轉由排斥亂倫而變成接納「不傷害他人的亂倫」，
在我看來，對於這一類的亂倫行為的排擠（甚至迫害）也是一種情感霸權， 其理由跟異性戀霸權相同。
當然，亂倫這個例子比較極端，但我正是想用這樣極端的例子來問另一個問題：
「我們真的都沒有情感霸權的心態嗎？」這一點其實毋寧是個倫理學的問題，
撇開一些很難動搖的道德律則（例如平等），是否我們的道德價值中還有其他這類霸權的東西呢？
我不敢確定，或許真的有，也因此道德規則是會隨時代變動的（行家應該看得出來我是道德法則的外在論者），
兩百年前同性戀是極度不道德的，但現在已經漸漸與道德無關了，那兩百年後呢？亂倫是否也會如此？
不管如何，我認同G.E.M. Anscombe的看法，人類在形成價值觀的過程中一定要先有權威，
因此有特定的價值偏袒一點都不是怪事，甚至也不是壞事，但問題在我們的心胸能有多開闊，
我們是否可以夠快、夠敏感地接納其他的可能性，而不只是死守著自己的價值。
以此而言，open-minded乃是吾人真正該追求的德行 — 不論你是內在論、外在論、相對論，或是李慶元論都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