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330遊行之前

事情漸漸往複雜與簡單的方向走去。複雜的是活動的操縱變因，簡單的是活動的應變變因。

我要是馬英九，看到這個遊行的消息，尤其說要「跟馬政府宣戰」，也許還會覺得高興，覺得期待。

事也湊巧，4個月前台灣才剛經歷了一場規模浩大的遊行，一樣是兩造充滿歧見彼此對抗，只是那次政府置身事外，對抗的是民眾與民眾。就跟《經濟學人》的作法一樣，我一向喜歡反思而不是預測，可是這回我卻不免要揣度未來的走向。大家都看得出來，馬英九目前是以拖待變，事實上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以拖待變是最合常情的選擇。而這次不論是329還是330說著要走上街頭的人，都是變數，都是變局可能的引子，我看到的是越來越接近2006年紅衫軍的情況。

這兩個禮拜我去過立院現場兩次，靜靜在一旁觀察這場運動。我要誠實地說，雖然對外訴求定調在反黑箱，但裡頭有濃濃的反馬、反國民黨味道，會場不僅貼滿了各式各樣對馬英九的人身攻擊、忠誠質疑，上台講話的人只要談到馬英九和國民黨多壞、這些人都是民主敗類中國走狗云云，往往就會歡聲雷動全場叫好。在我看來，來到立院靜坐的人不僅都反黑箱，其中絕大多數人也都憎恨馬英九。其實反馬、反國民黨本來就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這次活動的對頭就是馬政府，況且馬英九的支持度那麼低，舉國上下看他不順眼的人何止千萬，如果要我投票，我也贊成馬英九下台滾蛋。然而有一件事大家要區分清楚，支持度低到9％是一回事，但這不代表希望馬英九滾蛋的就是91％，那完全是兩回事，就像多數人都會抱怨咱們行政效率不彰，內閣的支持度也沒比馬英九好到哪裡去，可是行政院畢竟是行政院，當你說要佔領行政院時代表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馬英九現已是台灣有史以來支持度最低、最多人討厭的總統，但在許多人眼中，重點不是馬英九這個人，而是總統這個職位所代表的制度和法律。

雖然立院那邊明擺著極其強烈的反馬情緒，雖然帶頭的幾個主導人物不斷被人「起底」說是蔡英文的人馬（真實性如何姑且不論，起碼我們都可以說他們是「偏綠」與「獨派」無疑），但是太陽花學運至今所獲得的支持仍是跨黨派、跨領域的。原本立場就偏綠的人自然不用說，即使是不覺得馬英九應該下台滾蛋的人，很多也都出來說自己反黑箱、反服貿。當然會有偏藍的人出來說這是被煽動的結果，是無知的恐懼，甚至只是跟隨潮流，就算這些通通都是真的好了，這一樣是馬政府自作自受。大家想想，早個幾年，這樣的情況有可能發生嗎？就算有人出來鼓動風潮並且攻佔立院，就算有再多再好的理由，會有現在這麼多人支持嗎？為什麼昨非今是？因為馬英九爛到連同情他的人都不敢隨便相信他，所以就算看到林飛帆等都是偏綠屬性的人，有很多討厭民進黨、對台獨有疑慮的民眾還是會支持太陽花學運，因此這個活動所獲得的支持才能大幅超過倒馬人士的數量。這點光看網路就知道，很多平時完全不碰政治議題的人，不論是網路名人或你我身旁的一般大眾，紛紛發言表態認為服貿從制度到過程都有問題。而跟所有的社會運動一樣，成敗的關鍵並不是上街頭的那些人，是在電視前、網路上默默看著這些事情的人，他們才會真正決定這場戰役的勝負。是以到目前為止，太陽花學運顯得相當成功，這是當年倒扁的紅衫軍比不上的地方。

然而就算廣獲支持，就算現在臉書上幾乎一面倒的都是反服貿的聲浪，這不代表不會有另外一群人出來對抗。我說的不只是明天也要上街的白色正義社會聯盟（順便抱怨一下這名字，可不可以不要再有什麼自稱正義的組織了，什麼真愛、正義的，取得越絕對反而越顯偏頗），大家不妨去看看Yahoo新聞下方的留言，這些人不可能全是黨工，他們也有情緒，也在醞釀不滿，只是目前沒有突破口而已，現在他們還沒有像是「反黑箱」這一類的有力訴求可以聚眾，但是反制太陽花學運的力量並非不存在。就在此時，立院的學生們說要走到街頭，說要跟馬政府宣戰，這一方面當然是對政府施壓，可是反過來說，卻也可能讓活動變質失焦。

當學生守在立院裡面，沒有人能代替他們，政黨想要收割也只能站在門外候著，到目前為止甚至只能配合學生的訴求跟著走。可是到了凱道，什麼人、什麼聲音都會有，更重要的學生不會再擁有全部的主導權了，原本光是一個立院現場就已經難以掌控，看看323那晚豈不就是驟變橫生，忽然走火嗎？現在把戰場拉到這個更開放、更複雜的地方，到時候什麼人要攻、什麼人不願退、什麼人要做什麼事都很難說，只要再有攻佔行政院這類進一步踰越法度的事情出現，就算學生想要切割也不可能完全脫身，就算再繼續喊「是政府先帶頭破壞法律與民主」也一樣不會獲得諒解，屆時這個反黑箱很容易就變成反馬，太陽花學運也成了太陽花革命，此時不但醞釀已久的對立面很快就會集結起來對抗，就連很多原本好不容易終於涉入政治議題、表態支持的人也會開始縮手。諷刺的是，這正是當年紅衫軍的情況，此時馬英九就跟以前的陳水扁一樣，反而可以在吵吵鬧鬧中圖個安生，反對者雖然依舊無時無刻在找縫隙進攻，可是卻不會再有跨黨派的挑戰聲浪了。

我說過我對支持服貿與否尚且無法判斷，但我對於學生們到目前為止的表現仍然肯定多過反對，我相信類似想法的人不少，雖然我也不知道不把活動進一步鬧大的話還可以怎麼收尾，但是我知道什麼情況下這樣的人會收回認同。反馬不是問題，但是九趴總統依然是總統，台灣目前沒有發起革命的空間。當你越急著反馬倒馬，馬英九反而就越是安穩，屆時服貿反而成為次要的議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