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名字是出自《詩經》對不對?」
「對啊,你怎麼知道?」
「《詩經》我背過大半了,是〈蒹葭〉吧?」
「對。」
「嗯,很美的詩,真的很美,可惜…人跟詩比有點破壞美感就是了。」
「哼!」
一段高中時的對話,我到現在依然都還記得,完全記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我非常喜愛這首詩的文學技巧與意象,先是由景入情,待見到佳人時卻完全不寫她的模樣,
反而單寫男子這方有麼急切地想要越過重重水阻去到她的身旁,同時卻覺得好像遙不可及一般。
我也折服於中國能從遠古時期就有這樣的文學技巧,遠勝於後來描寫類似情境卻肉麻兮兮的〈洛神賦〉。
簡單的文字卻有深遠的美感,我高中時背《詩經》,大概只看了一次就記得這首詩了,
因此一聽到伊葭的名字就馬上知道出處。的確取得好,跟姓氏也合,雖然我十幾年來不斷埋怨破壞詩的美感。
我的碩士論文,謝詞之後還多放了一頁,只有幾個字:「Dedicated to my friend, Louie Chang」。
那是Louie第一次負笈離去,眾人不知相見何日,我既多少不捨於老友離別,又感於人事之變,遂加上此句。
真說起來,我能順利進入研究所就讀還得感謝這些朋友,尤其是Louie。想起研究所註冊那一天,我從台北到新竹,
手續辦到一半才發現居然粗心忘了帶齊文件,詢問工作人員後告訴我不能現場補辦,眼看時間也來不及回台北拿了,
我拿起手機(我的第一支手機,也是Louie給的,因為嫌我難聯絡,所以塞了支孔雀機給我),撥電話回台北求救。
過了一個多小時,Louie已經從我家去取到文件,且開車直抵清大,我站在校門口等他,車上居然還有伊葭與乃妞,
大夥兒浩浩蕩蕩一起下來了,註冊辦妥後,本來急吼吼的緊急狀況,忽然成了一群高中同學的新竹清大半日遊。
晚間回到台北,我還做東請大家去吃卡邦,雖然有些肉痛,卻是美味又快樂的一餐,多麼美好的回憶。
說實在話,研究所時期,學校明明在新竹,我還是堅持要在台北租房子住,說是為了家教方便,實則還是為了這群同學。
我認為自己很幸運,在人生有兩個求學階段都碰到了一群好朋友,而且是很早就知道會是一輩子的老朋友。
唸研究所時,我最感到快樂的不只是可以唸自己喜歡的東西,而且我又有回到高中時代的感覺,再一次的純陽光華。
畢業後,大家一樣緊密,有時我這兩群同學還被我湊到了一塊兒,我身旁還多了千華相伴,眾人相見總是歡。
過了幾年,Louie又走了,與伊葭都沒了音訊,緊接著姿含匆匆離開世間,同學朋友漸漸不見了,
從前相約去電影院看《Fantastic Four》,隨便約約竟有7人同行,一群都快30歲的傢伙約了去看這種有騙小孩嫌疑的電影,
想想也算不簡單,我還笑稱我們應該叫「Fabulous Seven」。這幾年要約飯局,相形卻是困難,
總是我與王老先生、乃妞,偶爾再能有美惠或千華已屬難得。近一年連每週例行的聚餐也清減了,往往一兩個月才一次,
其實說起來也真的習慣了,畢竟我本是很能自得其樂的人,加上工作真的忙,能夠有空閒時間多看書就已經讓人高興。
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時候,這兩個禮拜Louie和伊葭忽然又回到了我們的生活之中,更想不到的,是用這樣的方式。
我這人喜歡胡思亂想,前幾年曾經想過一個問題:如果多年後忽然從媒體得知了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的音訊,我的感覺會如何?
要從媒體獲得某人的音訊大致不外兩種可能,一是對方功成名就(就像張愛玲的《同學少年都不賤》寫的一般);
另一種卻是對方有凶事,要嘛幹下了大壞事,要嘛碰上了大壞事,甚至是發生意外傳出死訊。
我當初真想過,如果再過十年,忽然聽到這些失聯的昔日老友遇害,我會是怎樣的感受?是否會默然,甚至漠然?
當時想這些,多少有些文學化、小說化的想像(契訶夫會怎麼寫這樣的情況?),彷彿還感到其中有點詩意。
現在真碰上了,卻是驚惶、恐懼、憤怒、擔憂、哭哭啼啼、慌慌張張,並不像當初設想過的那些模樣。
讓我想起金庸在《倚天屠龍記》後面的跋文寫的,他小說裡的喪子之痛太膚淺了,「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禮拜三下午,殯儀館的誦經室前,幾位剛誦完一個多小時經的人正在休息,其中一個是位五十上下的婦女,
她看我一直在外頭沒有進去(因為我不信鬼神,自己覺得進去一起誦經徒具形式、其心不誠,不誦也罷),
有點好奇地打量著我,問道:「你是她的朋友嗎?」我點點頭。她又問:「認識多久了?」
我心念一動,回答:「半輩子!」的確,從高二同班到現在,恰恰好是半輩子,這些年的談笑靨靨猶然記得清楚,
如今我卻捧著她的遺照,站在火爐前面,看著學生摺給她的滿滿12箱紙鶴,一隻隻隨著火舌翩然羽化。
這個禮拜一晚上七點,我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的手卻不禁有些發抖,因為剛好在一個禮拜前的此時我看到了這些,
雖然新聞上一開始沒講名字,臉也打上了局部的馬賽克,但是我瞧一眼就認了出來,猛然大叫一聲。
之後看到動新聞,心裡更是五味雜陳,我思考過很多動新聞的面向,但從沒想過會從被害人親友的身分來看動新聞。
更可怕的是,居然是在新聞裡,讓我更深刻體認到文學寫實主義裡一再強調細節的威力。
多少作家都說過,Virginia Woolf、巴爾札克、哈金…「有了細節,故事自然就會給人真實感。」
也許是太荒謬了,有時一覺醒來會突然失去現實感,好像這事情沒發生過一樣,直到又打開網路看看有沒有新的報導,
看到幾個記者不經意寫出的小地方,一般人看過也就忘了,我卻有被炸到的感覺,想到這些東西的來龍去脈,
往事席捲而來,好像在提醒我:「想起來了吧!你看!這可不只是個『故事』而已!」
同學之間,我一向以記憶力好見稱,常常什麼十幾年前的小事情,連當事人都記不清了,我卻可以娓娓道來,
當初姿含也是如此,直到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都是如此。如今,我看到伊葭的骨灰罈,顏色和樣式和姿含的竟一模一樣,
整理照片時,看到幾張她們兩個相鄰同坐,笑逐顏開的畫面,那是我10年前的生日,同學少年,如今不見。
昨天,送走了伊葭。今天,送走了Louie。我不曉得你會不會看到這篇文章,照你以前的習慣很可能不會。
匆匆回來一趟,像夢境一樣超現實的旅程,無奈偏偏一切又現實到了極點,無常而冷漠的世情讓你覺得台灣不再像家,
但是很多人還在這裡,會跟你一起吃黏在衛生紙上的爆米香,會在你回國還沒到機場前就先辦好支手機給你用,
也許你以後很少會再回來,也許這裡有很多記憶讓你覺得不堪,但我還是覺得有記憶是好的,因為真的曾經那麼開心。
此後山海相隔,世事茫茫,也許又不相見,但也請多少捎個信息,因為光是這一次就嚇壞了,真的嚇壞了。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這幾年的變化快到讓我措手不及
回覆刪除人生轉了個大彎
因為自卑、遺憾、殘缺讓我封閉了自己
刻意遺忘過去是為了避免喚起失去的痛苦
好讓自己假裝從未擁有過而堅強面對現在的我
一直在回想那些年美好的時光
在爾虞我詐的環境工作
身邊的妳們是我最好的慰藉
喜歡和妳們廝混的時光
單純、美好....讓我回到那個單純的我
喜歡女孩撒嬌的笑聲
多希望自己能有她一半甜美
更喜歡聽妳們鬧她
她那招架不住的神情...煞是可愛
努力轉換悲痛的心情
我想好好記起過去在一起的日子
是那樣美好且珍貴
更期盼在另一個國家的男孩
不要再失去訊息了
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從媒體得知朋友的消息這經驗我有
刪除而且同樣是很令人遺憾難過的....社會版,天人永隔
很不真實
by 小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