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外的武漢後記

拜華航誤點之賜，我有幸經歷了此生第一次的機場夜宿。

年前時刻，凌晨時分，空蕩蕩的桃園機場只剩下小貓兩三隻。
眼看末班巴士早已經離去，我沒什麼選擇，要嘛就是搭計程車，花個一千塊回家圖個舒服；
再不然就是在機場熬到天明，搭第一班車，這樣一毛錢都不用花（搭巴士可以報帳）。
想當然耳，我的選擇一定是後者，說是小氣的天性使然也對，不過更大的原因是我覺得不大甘心。

不甘心什麼？不甘心這趟出差之旅竟然從頭到尾都讓我只有無力感，也不甘心為了這麼無聊的旅行再多花錢。

武漢，多麼響亮的名字，成行之前我抱著不小的期待，畢竟這裡可是個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
看看行程上列的地點，黃鶴樓、武赤壁、晴川閣…無一沒有響噹噹的名頭，個個都有名詩佳句為之詠歎。
結果一看，無聊。換個點，也無聊。逛逛小巷子，還是無聊。
這竟是一個沒啥可看的城市，人文古蹟全是「改革開放」後為了吸引觀光客而興建的，卻又蓋得沒個模樣，
自然景點少之又少，一個赤壁只有一片低矮雜斷的小山丘，面向一條因空氣污染而顯得渾沌的江水；
好吧，來個我最喜愛的旅遊方式，走入巷弄裡尋找城市的真貌，卻只看到了無生氣的街景。

白天時，一直聽著地陪告訴我們武漢現在有多繁榮、房價如何翻上幾翻、未來如何有發展云云，
整個武漢有六千個工地，一次要蓋四條大型交通路線，而且還挖地成河，要連通幾個大湖成為名符其實的水都。
我可以想像四年後的武漢會有多麼繁華，甚至再過一兩年就馬上要有一棟超過台北101的摩天大樓了，
但這城市卻反而讓我害怕，灰濛濛的天際也許是暫時的，一輛比一輛還要更髒的車子也可以洗乾淨，
我在這裡很少看到悠閒的神情與姿態，多數人的臉上有一種木然，但相對地卻有少數人喜歡用誇張的聲音大笑，
這兩者顯現出來的差別，正是一般人（或可稱為「一般窮人」）與賺到大錢的人之不同處。
至於哪種樣子是賺到錢的，哪種是沒錢的，自然也不用我多說了。

為我們一行人駕車的司機大車約莫四十來歲，有人問他一個月收入多少，答約兩千塊人民幣。
但這裡一包煙卻要十八塊，Walmart裡一條在地盛產的武昌魚也要三十塊，物價直逼台北。
房價呢？便宜的每平方米五六千塊錢，換算成台幣每坪快十萬塊，臨湖的則起碼八九千，甚至一兩萬的都有，
而且平均約每三年就漲一倍，等四年後基礎建設完備之時，每坪百萬台幣的豪宅想必比比皆是。
同樣的情況，上海、北京、廣州等一線城市早就已經發生過，這似乎是中國大陸城市發展的宿命。


從飯店高樓的房裡往下看，灰撲撲的街道上少有遊人，哪怕大路旁、公園畔就是壯闊的長江亦然；
有閒的人們都擠到大館子去了，越貴的地方人越多，用當地話來說就是「非常火爆」。
但磚瓦搭出的副食小店鋪（類似台灣以前的咁仔店）門前還是曬了一排的魚乾，
店裡的老人望著街道等人光顧。一瓶啤酒三塊錢，不貴，但沒看到有什麼人買；
我心裡想，不知道他們可以撐多久？這也許得看看是先經營不善而倒閉，還是先被政府給拆了來改建大樓而定。

到了回國那一天，在海關出境處排著長長的人龍，我後面站著幾個大陸人，聽來是要去台灣觀光的。
他們首先講起了陳光標來台灣的事情，這新聞在大陸也鬧得火紅，連獅子丸嗆聲的畫面都有播。
後頭的一個聲音說：「台灣人啊，總以為自己比大陸闊，所以這次陳光標去發錢，是傷他們的自尊心，
忽然發現自己其實窮了，感覺難受，所以才反應大。」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這樣想的，但的確連我們自己都有些這樣的聲音，可見這「傲慢與偏見」不是特殊解釋。
接著那人又道：「全中國每一省我都去過了，就差台灣，所以這趟就去解放解放台灣。」很討厭嗎？還沒完呢。
「台灣吶，日月潭比不上咱們個水庫大，阿里山就一丁點兒，但過年時的氣氛值得感受感受，
那兒的中華文化保留得比咱們這兒好，所以過年的時候去特別好…」

且不論前頭那狂妄的「解放說」，後面關於過年的那段卻跟我的認知恰恰相反，台灣的年味是漸發稀薄了，
大陸人過年時瘋狂地放炮竹，全家擠著一塊看春晚，大家小巷都是過年的氣氛跟賀詞，這些在台灣已經少了許多。
相對地，我這次在武漢唯一一個讓我感到充滿生命力的地方，正是漢正街的成衣與年貨批發區。


聽完那幾個狂人的厥詞，我忽而想起了為我們開車的司機大哥，他每天開車十幾個鐘頭，卻幾乎沒離開過武漢，
我想他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到處去「解放」的機會了，而這樣的人到處都是，這樣的「富裕社會」真是令人心驚。
於是，對於那之後我得要在機場夜宿幾個小時的事，感覺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苦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