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高雄長大的,在我的成長經驗裡,所認識的絕大部分男性同學都在高中甚至國中就已經開始騎機車了。這對我們來說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小時候騎腳踏車,中學以後要嘛騎自己家的機車,要嘛借同學的來騎。當然,學校並不允許學生騎機車,而且不是不准騎到學校而已,如果騎在路上被老師或教官看到了照樣要記過與處罰。說起來,對學校來說,騎機車大抵就像抽煙喝酒這樣的「劣行」,只要你有學生身分最好就要禁絕。到了高三,有些人滿18歲了,考到了駕照以後可以合法上路,校方雖然拿他們沒辦法,但是仍然滿心希望維持學生們的規矩,因此規定機車不准進入校園,來個堅壁清野。然而圍牆內的乖學生們還是不時會望向牆外,略帶羨慕地看那些車主,希望自己也可以堂而皇之騎上機車,不用再每天騎腳踏車了。
大學以後來到台北,我擁有了自己的機車。很快我就發現了兩件事,帶給我不小的衝擊感。首先,我發現很多台北長大的同學居然會開汽車但不會騎機車(有些甚至不會騎腳踏車);再者,在台北騎過機車的人都知道,你得在車陣的縫隙之間鑽動,尤其在尖峰時間,休想要一路筆直前行。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南北差距」雖然稍見平衡,但是基本局面改變不大。為什麼?台北的中產階級或有錢人家比較多當然是原因之一,不過我認為背後還有更根本的因素,我以前寫過一篇談高雄捷運為什麼賠錢的文章,道理差不多,台北的大眾運輸系統比其他地方方便太多了,而且因為房價高漲,許多人只能住到房價較低的外圍區域,導致通勤距離很遠,不像中南部,騎個車要到哪裡大多是十幾二十分鐘左右的事,因此騎車便成了生活必備技能,包括女生在內也都會騎機車,只是學習(或偷騎)的年齡較晚就是了。

關於這一塊活動的部分,在短短的一天之內,一天之內,各位,你們知道創造了多少的營業額嗎?就這一塊,各位知道嗎?創造消費者多少直接購買的動作…
這是我前兩週聽到的某個簡報,除了充斥著「這一塊」、「的部分」,簡報時也不斷聽到同樣的話說兩次,通常這種簡報廢話超多,手法差,內容少,講者的口條又爛,所以只好靠大量的虛字冗句來製造緩衝。我常看到有人在學簡報技巧,但是都只著重在如何製作ppt、如何掌握節奏、如何快速讓人留下印象等等,好像沒什麼人在乎口語表達是否精準。當我一次又一次聽到這種灌水的簡報,不禁懷疑到底是講者有問題,還是根本連聽者都有問題?我們是不是習慣了接受低密度的資訊,長此以往也就產生了這種廢話文化?

雖然還有一篇(?)中文西化的文章沒寫完,不過這兩天發生了件有意思的事,引我不少聯想,更有些感嘆,決定插個隊先寫下來,也算做個記錄。
話說我老婆這陣子迷上了彭于晏(哼),不僅看了他的戲劇,還主動去找些他最近上過的節目來看。昨晚她在看中國大陸的綜藝節目,彭于晏去宣傳新片《黃飛鴻之英雄有夢》,我在一旁也有一搭沒一搭不時瞄上幾眼,其實跟台灣的綜藝節目差不多,主持人帶著幾個幫襯的藝人一起聊天打屁玩遊戲,比較明顯的差別是這些通告藝人看起來都非常年輕。這些年輕人玩了一個遊戲,玩法看起來有點類似「蘿蔔蹲」,每個人要取一個武俠人物當代號,之後彼此只能用代號稱呼。彭于晏當然是黃飛鴻,其他人就各自選一個武俠人物,然後大家開始瞎扯,但真的都選出了名字,有出自金庸、王度廬、施耐庵(《水滸傳》也算廣義的武俠小說啦)等等,我沒細看,看了也沒上心。然而老婆卻忽然轉過頭來問我:「如果是台灣的通告藝人,有辦法玩這個遊戲嗎?」
這原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她問的不過就是「台灣的通告藝人有辦法這樣講出武俠人物的名字嗎」,我想答案應該是不行,然後我心中的問題並不在此打住,因為我覺得這個問題背後其實不是在問「誰比較有程度」而已,可以一路追問下去,甚至窺見兩岸在知識創意上的不同路線。

別誤會,雖然標題有「性」,但我要寫的內容跟性行為無關,更不是要談現在最熱門的性騷擾事件。而是拖了好久(算算起碼三年了)都沒有寫的題目 ─ 中文西化。這裡所說的西化不是什麼「直書橫書、左起右起」之類的問題,其「化」在於更根本的地方,而且越來越嚴重,有的人期期以為不可,有的人覺得是與時俱進,多數人則習焉而不察。我雖有些想法,但犯懶就一直擱著,眼看前些日子「語言癌」的議題憑空而降,於我像是接了盆無根水,催促著趕緊把這「宿便」給排解掉。我打算分成兩篇文章,這篇先談「病況」,下一篇再來談這病算不算嚴重,以及是不是有些情況並不算是生病。
先從幾個月前我聽到的一場企業簡報講起:
那最後的部分,我簡單說明一下我們Reference的部分,這是我們目前實際已經銷售給客戶的部分,包括在日本的新產品的部分,以及一個架構體的部分,再來是NTT的部分,也就是一個目前日本最大的電信商的部分,它是做到一個網路或所謂跨國管理的部分……
我是照著當時錄音的原文重現,相信大家看了都覺得有毛病,不過聽說畢竟不同於讀寫,大家不妨試著用比較緩慢的語速再配合點抑揚頓挫把這段話講上一次,就會發現其實好像也沒那麼怪,而且要是認真說起來,咱們現在電視上的主播和名嘴講話不都有這習慣?這種贅字冗詞的問題,不是最近才有,更早就有人討論,只是名字不叫語言癌,以往常見的說法是「中文西化」或「中文歐化」。

這幾年,世界各地大學中的哲學系都面臨了嚴峻的生存危機,國內也陸續出現了哲學系所停招與合併或改名的現象。每有哲學人聚在一起,招生困難、出路狹窄總是常備的話題。然而即使言者憂心忡忡,卻似乎也沒什麼具體的辦法。事實上,不只是哲學,這些年很多「博雅教育」(Liberal Arts)的基礎學科都有嚴重的動搖,2008年之後簡直是每況愈下,年年還繼續挖地下室。從美國的例子來看,跟台灣也差不多,一方面這些學生的出路和收入在數據上看來變少了,繼而招生越顯困難,另一方面政府也開始緊縮補助,有些州政府甚至公開說不願意花稅金供養一些沒有明顯收益的學科,要唸請自己花自己的錢。然而在我看來,台灣的哲學卻還多了一個與國外沒有的現象,可以說學院裡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網路上卻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兩相對照,更顯奇異。
這些年,台灣的公共論述市場中,有多少打著「哲學」旗號而大行其道,或起碼露臉出頭的?隨便數可以湊滿一隻手,詳細算可能得要畫牆壁。現在隨便上網看看,有多少年輕人開口閉口就會講到Rawls、Dworkin、Sandel、Popper、Khun?這種風氣在我讀大學時是完全沒有的,當年除了哲學系的學生,絕少人會去碰哲學書,而且大家口中比較常出現的名字是尼采、康德、黑格爾、海德格、德希達這些人。然而,我不是說唸後面這些傳統大哲的人變少了(甚至有些可能還有增加),而是喜歡看法政與倫理學的人增加太多了。這現象部分當然跟特定的人物或團體的出現有關,例如朱家安或哲學星期五,但是如果市場沒有需求,手上有貨也很難賣得出去,更別說是如此熱銷了。在我看來,引發這樣的熱潮主要還是因為台灣的政經局勢,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有些學門受年輕人的關注程度也有成長(例如社會學、經濟學),有些本身也很有意思的學門卻似乎完全沒受惠於這波熱潮(例如歷史、人類學)。這是台灣特有的現象,我們對某些哲學的關切忽然有了爆炸性或指數級的成長,但是人文學科整體來看卻不見什麼起色。最明顯的差異在人類學上頭可以看到,我覺得人類學是絕佳的跨領域學科,許多不同的專長都可以在其中有所發揮,這些年人類學在國外越來越走紅,每年都可以看到有人類學相關的書籍站上暢銷排行榜,或是看到有哪些重要的學術研究乃至商業理論運用到了人類學,然而這熱潮可有傳到台灣?反而一些在本國銷售平平的哲學書籍,到了台灣還能賣得不錯,就算真看過的人有限,卻還是能成為話題書。
好吧,哲學紅了,然後呢?且不管學院如何,是否能趁勢利用這良機翻身,但是社會呢,有因為哲學變得更有思辨精神了嗎?老實說,我不太確定。

又是好久沒寫東西了,眼見年終,偷懶也該有個限度。這篇文章擱在心裡好幾個月了,有些想法後來陸續有時事出現相佐,再不下手,恐又不得時宜了。正好這日臥病,工作也較閒散,就動手寫出來吧。
去年我曾寫過一系列的文章,談網路上的思辨現象與風氣。最近又有些感觸與心得,想想覺得應該也不妨記錄下來,有部分算是觀察,有些地方可以說是建言,甚至也有一些自言自語與癡心妄想。原本打算寫成一篇文章,不過後來決定還是拆成兩篇,第一篇先談這幾年形成的公眾論述環境,然後再寫另一篇談哲學這個學門的角色。也就是說,面對這個不確定的年代,我打算談談哲學在公共思辨環境中的發展與侷限,但是這篇先講大環境,哲學等到下一篇再說。
在〈思辨On Line〉那幾篇文章裡,我談了很多鄉民討論問題背後的心理狀態和基本條件,至今我覺得情況並沒有太大的變動,在這裡想談的可以說是另一個更大切面的觀察,也可以說是現象上的補充。廢話少說,我直接切入主題。我認為台灣公共論述環境在這幾年有幾個彼此相生相成的變化:

我很喜歡一種時刻,當我在等人而對方還沒來,有時只是等個幾分鐘,有時可能是一兩個小時後的約會。
如果手邊有書,這時候讀起來特別入神;如果手邊什麼都沒有,那便更棒,你還能幹些平常不願意花時間去做的事。
平時要我們漫無目的在路邊瞎坐,看路人走來走去,那是何等困難又何等浪費時間。坐看人間百態,其實這事情是挺有意思的,
只是我們平素還是覺得不太划算,除非是什麼風景名勝,否則很難就這樣一屁股坐下看著眼前的世界胡思亂想甚至發呆。
如果等待的時間長些,也許我們會捨棄街邊,如果附近沒什麼地方想逛,那就乾脆去咖啡館消磨,這說起來也是一種美事,
平常要我自己專程去咖啡館點杯飲料待一兩個小時,那叫錢太多,可是打發空檔就不一樣了,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這時候可能會抓起本咖啡店架上的書來看,一本原本你平常根本不會翻開的書,但也就在這樣的時刻,反而能一頁頁看下去。
為什麼這種時刻會那麼奇特,為什麼那麼有滋味的事情平常我卻不願意幹?或者說為什麼平常刻意去做反而沒什麼意思?
真要我空出一個下午,特地跑到某家咖啡店,讀讀架上那些胡拼亂湊的書,或是呆呆望著街邊的行人,那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就像梁啟超說的,這種趣味來自無所為而為,此時的收穫是用加法,任何一點撿拾到的樂趣或興味都像是一筆意外的財富;
等到真刻意去做這些事,那便有了目標,也有了期待,此時的收穫便改成了用減法在算,哪處少了幾分精采都要一筆筆扣除。
再往底下想去,為什麼原本該是無聊的時間,卻能讓我覺得別有閒趣,甚至想要珍惜呢?因為,這是有限的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