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蔡、反中、反旺中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George Orwell如是說。
而今我們是否該開始擔心，這位蔡大哥也在看著大家？

這陣子我收到幾個網友陸續在FaceBook上邀請我加入反旺中的多項活動，尤其是「我是學生，我反旺中」，
不過這第一個命題我就已經宣告失格，本人失去學生身分已經很久很久了，看到邀請不禁莞爾一笑。
目前為止，我一個邀請都沒有答應，一方面是因為我不愛加入臉書活動，另一方面也是思考後的決定。
我跟旺中集團並沒有什麼關連，雖然的確有朋友在裡頭當記者，不過那並不會對我產生實質影響。
我樂見這次有那麼多人自發地站出來譴責旺中、抵制旺中，我也覺得這個活動如果可以成功應該算是好事，
但是從理智上來看，我覺得反旺中活動還有很多要進一步討論的地方，因此還是決定要「政治不正確」一下，談些我的想法。

雖然反旺中的行動是在最近兩個禮拜才成為熱門的公眾議題，但是背後的成因卻醞釀已久，直至此次槓上NCC後更引人注目，
但真正產生能量大爆發，我覺得反而是在旺中媒體開始指控黃國昌、威脅控告陳為廷後才出現的，因為手段實在是太髒了，
引起了許多公眾人物的圍勦，其中甚至不乏有些以往被認為政治立場比較親藍的人士。在這樣的義憤底下，反旺中成了新潮流，
大夥兒看起來目標一致，都要打倒這「媒體巨獸」。然而目標真的一致嗎？我不認為如此，反旺中的動機最起碼可以分成三個，
也就是我的標題：反蔡、反中、反旺中，這三個動機不僅層次不同，而且應該採取的行動也不同，有的人只有其中一兩種，
有的則是三者兼具。這點容後慢慢細述，先看看網路上常見的反旺中理由：


看看這八個反旺中的理由，我直接說吧，我眼中真正有效的只有第一點（第六點其實跟第一點是同一件事）。
其中第二到第五點，可以說完全是針對蔡衍明而來，此即「反蔡」，意思就是我們看你蔡衍明不爽，不放心把社會公器交給你；
接著再看仔細一點，這裡頭的二到四點又是針對蔡衍明的親中、親共立場而發，此即我所謂之「反中」。
至於第七、八點，則是想透過質疑NCC來宣告「NCC的決議不算數」，說實在話甚至有點不成理由，起碼不該怪到旺中頭上。
所以，真正讓大家產生疑慮的，應該還是蔡衍明的為人，以及他背後所代表的那個親中立場，「巨獸」與否卻只是其次。

憑什麼我說大家反旺中不是真的在反「媒體巨獸」？請先持平來設想，如果今天要收購這麼多平台的不是旺旺集團，
是三立、是自由時報，那麼還會有那麼多人起來抗議嗎？或者說，起來抗議的都會是同一批人嗎？我相信不會。
別誤會，我不是要說這次的反旺中又是什麼藍綠惡鬥、政治清算，不，我反而認為這次的活動跟政黨意識比以往更加無關，
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平時不太顯露政黨傾向的人自願站出來發聲了。那為什麼旺中坐大不行，換成綠色媒體就比較沒關係呢？
也許有些人會回答：「因為起碼這些媒體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話，講什麼六四沒有大屠殺，然後還用卑劣的手段打擊異己！」
的確，這些是旺中集團該被譴責的地方，然而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好答案，因為如果你這樣對偏藍或深藍立場的民眾說，
肯定有人會回嘴說：「對啦，三民自是不會講六四沒有屠殺啦，可是他們其它方面就沒有胡說八道嗎？還不是常常造假。」
於是乎兩邊就又吵起來，你說我造假比較多，我罵你護航兼腦殘，大家一條一條舊帳拿出來算，要反就來一起反！

先不管藍綠，我認為反旺中的活動有一個最大的交集，那就是「反中」，大家對於中共箝制媒體的印象太深刻了，
不要說是偏綠的民眾，就連偏藍的人有很多也不信任中國政府，至於中國媒體在台灣人心目中的可信度幾乎是零。
而這蔡衍明連偽裝都不太願意，直接大剌剌地把自己親共的模樣呈現在世人面前，現在又大舉進軍，垂直收購媒體平台，
光是想到台灣的新聞媒體以後可能就要「央視化」，怎麼能叫人不憂心？而且這人手段兇狠粗魯，得勢之後更讓人不敢想像。
我相信、我也看到很多人真是這樣想的，但我覺得這想法不夠完全，台灣媒體市場畢竟不同於中國大陸，
就像很多藍營人士所提出的反駁：「什麼叫做失去媒體多元性？什麼叫壟斷？啊不然三民自這些綠媒是都不見了喔？」
其實我還蠻同意這個說法的，起碼就眼下看來，旺中集團別說想要壟斷新聞媒體，連想操縱輿論都不太辦得到，
否則這次怎麼會變成越來越多人站出來反對旺中，就算稍有同情旺中者也多噤聲不語，這巨獸的河蟹功力也太糟糕了一點。
真要講旺中坐大對於台灣可能的影響，比較好的對照組不是中國大陸，而應該是香港，就像我之前在《經濟學人》裡看到的：

Many in Hong Kong worry these days about China's growing influence, suspecting the local elite of conspiring with it to cover up unwelcome truths. In a poll of the Hong Kong Journalists Association, 36% of local reporters admitted to having censored themselves in the past year; 79% think self-censorship has become more common in the past seven years. The press is still boisterous, with dozens of dailies crowding the market, but doubts swirl around its integrity. Many well-established outfits are owned by Beijing-friendly businessmen who run them at a loss. The editor of the (profitable)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Wang Xiangwei, is being pilloried for running too short a piece on Mr Li's death, though his paper has in fact published plenty about it since. To his critics it matters that Mr Wang, a staffer for 16 years, is a mainlander. In another poll fewer Hong Kongers identified themselves as Chinese citizens than at any time for 13 years.

一定有很多人覺得，萬一旺中集團繼續坐大，總有一天台灣也會變得像香港一樣，記者開始「自行河蟹」（self-censorship），
有事不敢講，有聞不敢錄，乍看之下媒體的數目依然很多，實則言論範圍越來越限縮，媒體自由名存實亡。
這顧慮是有道理的，但問題是，我們是否應該一步都不准退，為了未來的媒體自由而悍然犧牲現在的其它自由呢？
我最近也看了一些講述為什麼要反旺中的文章，其中包括談垂直購併問題的論點（我覺得比很多其他的論點都有說服力），
說實在話，我至今尚無法判斷大家指控的「壟斷」是否成立，我只能說表面上看起來現在還差得遠。
然而，我還是認為只要不構成壟斷，只要沒有打破自由市場的競爭，那麼旺中集團和蔡衍明再怎麼親中都沒有關係，
因為我相信台灣人民的素質，尤其是年輕的一代，大家對於新聞到底有沒有被河蟹的敏感度越來越高了，
旺中集團要親中就去親中，最好變得跟央視一樣成為中共的傳聲筒，這在任何自由市場裡都一定是票房毒藥。
今天就算蔡衍明喜歡睜著眼睛說瞎話，而且整個旺中媒體集團都跟著一起說，固然每次都有少數人會受到矇騙，
但是只要有其他正常的媒體參與競爭，到時候被市場淘汰的一定是旺中這一方，而且我相信就算把場景換到中國也一樣。
今天如果我們因為討厭蔡衍明、討厭中共，所以就要禁止旺中以合法的管道取得發聲的資格，那反而是另一種對自由的戕害，
就像我以前寫過的，我很討厭一些恐同的宗教團體，像是走出埃及或真愛聯盟，但是我認為不應該限制他們發聲，
就算他們講的話再怎麼蠢到姥姥家也一樣，我們必須相信大眾的選擇，不應該事先幫大家挑選好什麼聲音才可以聽。
另一方面，如果有人覺得法令太過寬鬆，尤其媒體的資格應該要更嚴格審查，那麼去數落媒體也是找錯了對象，
就像前面講的反旺中理由第七和第八點，你應該找的是立法委員，要他們把遊戲規則改嚴一點才對，雖然我並不贊成如此。

相信人民的自主選擇是有風險的，就像納粹和希特勒也是人民的選擇，所以才有Banality of Evil。
但是比起這樣的風險，我更不信任把選擇的權力交給專家，所以我也贊成廢除NCC，因為那只會害民眾長不大。
即使我們面對的是意識型態，我也相信自由市場，甚至更相信自由市場。每個人都知道老共想對台灣做什麼，
很多人也知道他們不惜虧本來影響台灣人對中國的觀點，就像王老先生舉的例子，老共會免費把介紹中國的節目送給台灣播映，
但我說那又如何？今天獨派的人也可以做同樣的事，只要他沒有壟斷你的訊息，那愛怎麼講他高興就好。
想得更天馬行空點，我甚至贊成連歷史課本都可以開放競爭，就算像王老先生講的一樣，老共以免費為手段傾銷他們的歷史，
那又如何？你覺得有多少人會貪圖免費的課本，選擇去學習，甚至去相信些什麼「飛奪瀘定橋」、「三年自然災害」的鬼話？
事實上，就算是在媒體自由已經受到侵害的香港，各家民調卻顯示港人認為自己不是中國人的比例越來越高，甚至是空前新高。

蔡衍明的心態是明顯的，共產黨的意圖是明顯的，但我仍然相信法不誅心，仍然相信自由選擇。
就像這次大家自發選擇要譴責旺中集團的手段，自發要抵制旺旺中時旗下的各個媒體和食品一樣，
你討厭他們說的蠢話，那就號召多一點人拒看拒買，用市場的力量抵制它，我也支持這一種形式的「反旺中」。
反旺中的理念很好，但這一切都應該出於自發與自願，當我看到朱學恒因為不站出來支持反旺中就慘遭批鬥，
好像你只要是正義的一方就一定要跟我一樣，不然就是鄉愿、糊塗、欺世盜名，是現成的Banality of Evil，
我覺得那反而成為另一個強權了。如果你真的那麼害怕失去自由，那麼，就先別要求別人犧牲眼前的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