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年紀了。送出一包包紅包,卻也送走一個個親友;送出錢多沾了三分喜氣,送走人徒賸了一點回憶。
我必須坦言,這個部落格越來越混了,眼看又是三個禮拜沒有發文。
工作固然忙碌,但真到了沒時間寫東西的地步嗎?還不至於。
那我到底是在混什麼?明明有好多準備好的題目可以寫啊。
也不知道,簡單說就是低潮,也可以說沒有力氣,腦子有東西,手底寫不下來。
外婆過世了,我覺得是她的解脫,也許也是些旁人的解脫,於我則是童年回憶正式宣告成為純粹的回憶。
高中以前我家是什麼模樣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外婆家的記憶始終還在,有時覺得童年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裡。
其實我住不慣那裡,雖然同樣是高雄市,距離我家不過二十分鐘的車程,就算常去也鮮少過夜。
可是不知為什麼,港口邊的平房還是我最常夢到的童年場景,只是夢中我已經長大,跟周遭格格不入,像鬼一樣飄游。
為什麼印象那麼深刻,強過了所有其他的童年記憶,我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那大抵都是一些瑣事,
像是可以光明正大玩火,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賣木炭,外婆家連燒水燒飯都不太愛用瓦斯爐,常得生火燒柴。
又像是我會走個二十分鐘的路,到以前還很少見的7-11去買杯思樂冰,回頭去向表妹們炫耀。
但印象最深的還是屋子本身,沒有大門的平房,睡覺前要拉下五六道鐵門,還得裝門架,煞費其事。
一早拉開鐵門,客廳就又跟馬路連在一起了,而且屋子裡是石板地,所以跟屋外不覺得有明顯的分別,
從路邊走進,好像公共空間一樣,只有上二樓和進榻榻米房間要脫鞋,那些地方才算是私人住宅。
其實這屋子很深很長,外頭看不出來,要掀開客廳旁的一道小門帘,石板地成了石板路,筆直通往屋裡的深處,
那是好長的一條走廊,不知為何,走廊的中間還有條小水溝,而且那裡是露天的,感覺上像是有兩間屋子連在一起,
陽光在兩邊屋子的連接處灑落,但另一端屋子的走廊盡頭吃不到光,望去只是幽幽的彼岸,真有神祕感。
當年不懂攝影,現在想起總覺得那是一個極怪異卻極適合拍照的老屋,甚至比許多我在中國看到的老宅都好,
更難得的這屋子是活的,住得一大票人,比起那些留給觀光客憑弔牢騷的空殼子有活氣多了。
不過,現在這些也只是記憶而已。雖然幾年前就已經命定如此,但今天總是正式宣告了。
寫這些只是發發心思,不寫部落格跟外婆沒什麼關係,要開始繼續寫好像也可以沒有關係。
近來真的覺得自己老了,老了的最大毛病就是懶,因為覺得什麼都不打緊,唯獨越來越計較生活細節。
從前每個禮拜起碼要跟朋友吃一兩次飯,現在兩三個禮拜沒聚餐也不當一回事;
看書時也少了好奇心,更少了戰鬥慾望,所以現在看魯迅會覺得不如看沈從文,看莫泊桑不如看契訶夫。
我已經許久不曾翻讀尼采,而那對我正是青春的象徵(只有對世界充滿好奇與懷疑的人才會真心喜歡尼采)。
在《理想國》的開頭,為了鋪陳情節,塞伐洛斯有一段對蘇格拉底的閒言碎語,講的是人老了有什麼好處;
但我讀了以後印象很深刻,從高中一直到現在未曾或忘,甚至常以之揣想自己老年時的模樣:
塞伐洛斯:我這種年齡的人偏於聚在一起,我們就像那句老話說的,都屬於一色羽毛的鳥。我們相聚的時候,那些朋友普遍講的是:我吃不下、喝不下,青春與情愛的歡樂都離我而去;一度有過的好時光,都已一去不返,生活也就不再像生活了。…我記得很清楚,老詩人索福克利斯回答別人問他的:「索福克利斯,年齡和愛情如何相配?你是不是還是當年的你?」他說:「唉啊,我真高興逃過了你說的那個東西,我覺得好像逃過了瘋狂而發怒的主子一般。」…老年予人以很大的寧靜和自由感。當激情放鬆了掌握,那麼,就像索福克利斯說的,我們脫出的,不僅是一位狂主子,而是許多位。蘇格拉底啊,真相是:那些人的憤尤和對親戚的埋怨,成因是一個,卻非老年,而是人的性格與脾氣。天性寧靜快樂的人,不大會感到年齡的壓力;而對天性相反的人萊說,青春和老年都同樣地是一種負擔。
(節錄自侯健的譯本,這是我當年看的版本,我刪去了一些較無關的字句,以下附上完整的英文版本)
Cephalus:Men of my age flock together; we are birds of a feather, as the old proverb says; and at our meetings the tale of my acquaintance commonly is --I cannot eat, I cannot drink; the pleasures of youth and love are fled away: there was a good time once, but now that is gone, and life is no longer life. Some complain of the slights which are put upon them by relations, and they will tell you sadly of how many evils their old age is the cause. But to me, Socrates, these complainers seem to blame that which is not really in fault. For if old age were the cause, I too being old, and every other old man, would have felt as they do. But this is not my own experience, nor that of others whom I have known. How well I remember the aged poet Sophocles, when in answer to the question, How does love suit with age, Sophocles, --are you still the man you were? Peace, he replied; most gladly have I escaped the thing of which you speak; I feel as if I had escaped from a mad and furious master. His words have often occurred to my mind since, and they seem as good to me now as at the time when he uttered them. For certainly old age has a great sense of calm and freedom; when the passions relax their hold, then, as Sophocles says, we are freed from the grasp not of one mad master only, but of many. The truth is, Socrates, that these regrets, and also the complaints about relations, are to be attributed to the same cause, which is not old age, but men's characters and tempers; for he who is of a calm and happy nature will hardly feel the pressure of age, but to him who is of an opposite disposition youth and age are equally a burden.
上面那段話的「愛」不宜解為戀愛,而是更廣泛的喜愛或激情。這段話仔細看其實可以說不無矛盾,
但我當年看到時只是一直想著:「我是哪一種?愛唸愛抱怨的?還是寧靜又快樂的?」
當時我認為是後者,因為我這個人本來就隨隨便便,無可無不可,現在要我預測也大概是如此。
我對工作沒什麼動力,對賺錢沒什麼熱情,對房子車子也不感興趣,唯獨有一些嗜好,
有時候真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契訶夫《第六號病房》裡那個病人,心冷、舌強,那就真的老了;
所以我還是先寧可像那位醫生,眼高、嘴壞,還是那麼喜歡讀尼采,願意為了查拉圖斯特拉而學德文。
莊子說:「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我該給自己一點目標,可以說是新年新希望吧。
既然寫在部落格上,Hier ist die Rose, hier tanze. 那就從這裡開始吧!
數數今年加上此文也只有50篇文章,等於一週一篇,那就勤一點,起碼衝到60。
而且最近部落格回應系統怪怪的,乾脆趁這時候來個大改版,換換門面也好,
反正現在手上的雜誌一本本都在改版,搞得我七葷八素,何必只幫別人改,自己也可以來啊。
這兩件事一定要在今年底前完成,就算工作還有一堆,就算得回高雄幾天,就算神思懨懨,
The key to writing is to write, not to think; while the key to thinking could be writing, not just thinking.
looking forward to it, and feel so sorry for ur grandmom
回覆刪除楊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