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的故事。真實的感動？

圖片來源：已然消失的「海賊王驚點語錄」粉絲專頁（這算落井下石嗎？）

這幾天台灣網路上最紅的事件，非「海賊王變身白賊王」莫屬了。一個原本有六十幾萬人追蹤的粉絲頁，在眾人的聲討與質疑聲浪中戛然而止，銷售長紅的《海賊王驚點語錄》系列也宣布停止再刷與新書出版。看著前幾天的網路紅人變成了落水狗，很多人擊節稱快，網路上馬上也有懶人包出籠，這才發現原來裡頭早有累積多年的恩怨情仇，對「冒牌生」有意見的人早就排隊排得老長，三不五時有些人還提到《超譯尼采》也有一樣的問題。的確，這兩者同屬於「借殼上市」卻大行其道的例子，其中的社會現象有異有同，我看了頗有些感觸，因此想想後決定「插隊」寫這篇文章。

我先自首，《海賊王》（現在應該叫「航海王」）我只看不到兩本就看不下去了，所以也不知道《海賊王驚點語錄》到底有多麼不海賊王。我曾在臉書上開玩笑，既然《海賊王驚點語錄》這麼暢銷，何不試試看反攻日本，仿造《超譯尼采》模式，來個《超譯海賊王》，此謂以彼之道還諸彼身，算是一種詩的正義。不過玩笑歸玩笑，這法子大概行不通，因為「超譯」系列的後頭一定要加一個感覺起來很莫測高深的東西，當中第一名自然是尼采，後續還有超譯論語、超譯聖經、超譯歌德、超譯孫子兵法、超譯易經、超譯叔本華…等等，換句話說就是要超譯一些大家自己看會比較辛苦的東西，使之簡化、柔化、普及化、不相干化，還有還有，最有意思的，新一代的「去經典化」。相較之下，《航海王》本來就不標榜諱莫如深的微言大義，使用「超譯」心法便無法發揮偌大功效，這也是《海賊王驚點語錄》跟《超譯尼采》最大的差別。諷刺的是，《超譯尼采》一心要讓讀者以為自己讀的真的是尼采的東西；《海賊王驚點語錄》則恰恰相反，一再強調那些是個人心得，跟漫畫沒直接關係。當然這些都是策略手法，白取春彥欺負尼采沒辦法從棺材裡頭爬出來抗議侵權，相較之下冒牌生直言自己冒牌，原本可以比白取春彥誠實許多，只是卻又被抓到他那些勵志小語也都是抄來的，以此而言白取春彥寫的起碼是「自己編造的胡說八道」，所以兩人之間到底誰比較誠實無欺，目前看起來勝負還在未定之數。

如果你是一個喜歡閱讀的人，也許已經發現到，「作者的誠實」漸漸成為一個寫作的新話題。包括近年來一些文學獎的得主，也都被「踢爆」寫的散文故事根本是編造的，引起眾人爭論這有沒有故意誤導，甚至是否有些人「用小說去獵取散文獎」的問題。然而，就在文學界的筆仗還沒打完之前，通俗寫作早已經大行此道了，太多人把他人的生命故事，甚至是編造的故事拿來使用，最好的例子就是前幾個月轟動一時的便當文事件，幾天前帶頭發文的董小姐才獲裁定不予處罰，但是指責的聲音始終不斷。然而，還是有少數支持董小姐的聲音，因為有人認為她替無辜又弱勢的在台菲律賓人發聲，凸顯了台灣的不公平對待問題。相較之下，我就沒看過有人替同樣編造便當文的記者講話，畢竟我們的社會還是有基本的共識，新聞不是散文（當然更不是小說），記者不是作者，誠實絕不能捨棄。

從小說式散文、便當文、超譯、驚點語錄…一路看下來，這種「虛構寫作」好像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潮流，甚至可以說是成為暢銷作家的終南捷徑。然而，人類對於真實這檔事畢竟還是有種抹不掉的心理潔癖，所以虛構一旦被人掀底，立刻就會引起輿論的撻伐。這時候，就跟便當文一樣，我們照例會看到有人出來為作者與虛構的作品說話，其中最常見的鼓勵就是「加油，我們因為你的文字而感動」。是的，感動，這就是前面這些虛構寫作的共同特色，即使我們自己沒有得過愛滋，即使菲勞並沒有含著眼淚站在便當店門口訴苦，即使尼采並沒有滿口告訴大家要正面思考樂觀進取，即使魯夫根本就跟到處抄來的那些勵志小語扯不上關係，但是為了營造感動，虛構與編造又有何妨？有需求就有供給，當大家都需要感動，作者就得要量產感動，問題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不用加料的感人故事？就跟麵包一樣，純天然的沒滋沒味，師傅們只好下手放點香精。下手重些、狠些，跟著就有全部倚賴人工香精的麵包問世，那是方便快速的平價美味，跟全部虛構的文字故事一樣，只要你不花心思計較真實與否，其實可以說根本沒有問題。人工又怎麼樣？虛構又怎麼樣？你可以主張那閱讀後的感動是虛妄的嗎？你可以主張那股甜香，那咀嚼時的滿足，竟然是不存在的嗎？

虛構的文字，虛構的材料，虛構，虛構，多少「產品」避汝之名而行？

就跟大家對胖達人的來歷有興趣一樣，我也查了一下，《海賊王驚點語錄》的出版社是「平裝本」，隸屬於皇冠集團旗下。一個主打張愛玲、史蒂芬金、米蘭昆德拉、Umberto Eco這些著作等身的作家的出版社，為了面對這個時代的新趨勢，分拆出另一個出版社，出的是另一種「著作等呻」的作品。然而誰賺的錢多呢？真說不準了。時勢變遷，什麼「成名要趁早」、「抄襲是最隆重的讚美」都過時了，這已經不是張愛玲看得著的年代。真貨難賣，假貨也不見得上算。真真假假、不真不假，虛有其實、借殼上市，才是新時代的暢銷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