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1130遊行之前

今天，護家盟在四大報頭版刊登半版廣告，要大家1130一起跟他們站出來，為下一代的幸福上凱道，讓很多人看了覺得刺眼。

到目前為止，我看過最令人無可辯駁的反同志平權說法是：「反正我就是看同志不爽，他們沒資格跟我們獲得同等權利！」
真的，雖然看起來政治極度不正確，但這個說法卻是邏輯最一致、心態最老實的，比起那些護家盟的人的論點，
那種「我也很愛同志、我有很多同志的朋友，大家相處得都很好，但是…」之類的辯詞，明白表現出個人成見反而是種美德。
然而，那些站出來鼓吹反同志平權的人，我還沒看到一個有膽這樣講的，只敢用一套又一套的話術包裝自己的歧視，
明明不認可同志平權是人權的一部分，但是因為怕被罵是「歧視」，所以一下子東拉孩童下水，一下子西扯小三上台，
搞得好像每個人一方面都品德完滿，人生中不會有任何可能的瑕疵；一方面卻又弱不禁風，只消一點挑戰就會家毀人亡。
得了吧，大家老實說，我們都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沒有那麼孱弱，異性戀家庭不會因為看到同性戀家庭後就因此崩壞，
他們只是不想要看到這些「變態」居然擁有跟自己一樣的地位，上凱道與其說是為了孩子，不如說是為了捍衛自己的優越感。

如果你願意花點時間，去找找對於反對同志婚姻的論述，大概會發現幾個特質。
第一個是「訴諸恐懼」，尤其是護家盟，絕大多數的說法都是告訴大家同志婚姻會如何威脅到「正常家庭」，
包括什麼會鼓勵孩子變成同性戀、會害家庭價值崩毀、會讓人倫關係錯亂、會讓你寫不了族譜…等等，
理由一個比一個還要可笑，簡直就像是笑話大全、謬誤示範一樣，只要有正常思辨能力的人都知道這些其實只是藉口。
至今我還沒有看到任何一個訴諸恐懼來反對同志婚姻的理由是有一點點道理的，可是我也承認，這種說辭可能反而也最有效果。
第二個特質則是「宗教主導」，尤其是基督宗教，看看那些站出來大聲呼喊、舉辦活動、運作組織的，幾乎都是基督徒。
根據內政部前兩年的統計，台灣的教會信徒佔人口比率只有2.5％左右，然而他們卻佔據了公領域裡90％以上的反同志聲音，
即使沒有明說，但是大家都知道護家盟、真愛聯盟、東福盟、郭采潔、柯志明、任秀妍、曾品傑等人的「共同背景」是什麼。
為什麼發言的比例會如此不平均呢？我的觀察是因為一般人就算不喜歡同志，甚至歧視同志，也不會公開到處大聲講，
這不僅有政治不正確的疑慮（大家都看得出來同志平權是既成趨勢，問題只在同意與否），而且也違反正常心理，
畢竟如果只是出於厭惡和歧視，我們通常也不會到處講「我們好討厭XXX、我不想看到OOO」，好像怕大家不知道一樣，
要能夠讓人出來這樣大聲疾呼，這樣不顧理性地訴諸恐懼和胡說八道，所需要的已經不只是厭惡，而且還得要憎恨。
「憎恨罪」本來就是基督教一貫的主張，教徒對於同性戀的「聖戰」也不是在這次多元成家和同志婚姻擺上檯面後才發動的，
平時就有很多教徒想要消滅同性戀這個「罪行」，走出埃及就是最好的例證，現在只是把躲在教會裡講的話公開來說而已。
加上這些教徒們平時就常接受反同志的論述，當然發聲的動機、音量、頻率都會比一般人高很多。不幸的是品質並沒有比較高。

然而，所有質疑同志婚姻的論點都是沒有道理的嗎？當然不是如此，我們的世界沒有也不該那麼簡單，
例如你可以從法實證主義去談法規的功能，人權未必是唯一考量；或是像Michael Sandel一樣，反過來問婚姻制度是什麼。
只不過，這種論述走到最後，結論都不是「同志不應該結婚」，而是「同志婚姻是一種政策選擇，不是必然或應然的權利」，
會把「質疑必要性」轉換成「否證可行性」的，最後都不是靠學院派的理論，而是靠著聖經（起碼在台灣是如此）。
（補註：「把『質疑必要性』轉換成『否證必要性』」是撰文時忘了修改的錯誤，後者應該是「可行性」，現已修正）
這也解釋了一個現象：為什麼「優質學者」柯志明現在會成為基督圈子裡反同志論述的指標，這不只因為他是教授，
更因為他懂得用非基督徒的術語來包裝恐同言論，看起來好像比較理性、客觀，而且比較不會像任秀妍之流那樣拼命跳針，
相同的事情雖然關啟文等人也一直在做，可是即使他們談得比柯志明深入，卻沒有練就用學術字眼直接表現歧視的神奇功力：

作為一個正常人，沒有人會喜愛由自己的婚姻所生養的兒女締結所謂的「同性婚姻」，因這種「喜愛」顯然有違自己正生活於其中且兒女所從出的兩性婚姻之常理，因而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悖謬之喜」（paradoxical gay）。不唯個人如此，國家社會亦復如此。

看看啊！這種說法跟任秀妍的「沒有人會愛沒有血緣的孩子」，不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嗎？但是人家教授不是當假的，
就是比較懂得用術語包裝，還搞個什麼「paradoxical gay」來唬人，我到現在還是查不到那是什麼東西，但是看起來就很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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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梅女士的看法發人深省：我真為柯志明老師抱屈,他大可躲在學術象牙塔裡明哲保身,但他願意出來表明反對同性戀的理由,讓這個在社會上一面倒的議題可以聽到不同的聲音,卻要遭到這種圍剿.這個社會太缺乏理性了吧!仔細想想,不自然是不是一種貶抑的說法?還是一種說明事實的中性說法?受造物本來就有完整無缺的和少數有殘缺的.完整無缺的是自然的,是原本該有的形狀,有殘缺的是不自然的.自然的和不自然的都為上帝所愛,上帝會修補不自然的,且常常可彰顯更大的恩典,就像無手無腳卻信仰堅定的尼克一樣.支持同性戀者可能認為同性性傾向是天生的,所以是自然的.兔唇缺手的是天生的,所以也是自然的.這種天生等於自然的論調並不合理,以此來質疑別人有歧視的意思更是打蛇隨棍上,硬給人戴上歧視的帽子.請想想,這個社會有人認為同性戀不是天生的,違反了受造的秩序,所以不自然.這個社會可以給人這樣的言論空間嗎?

這段是在余杰的臉書上看到的文字，我從「聲援優質學者柯志明教授，支持柯老師的學術自由並思想權利」粉絲頁上看到他，
原本已經頗感吃驚，點進去看他的臉書發言後又更訝異。一個被中國共產黨迫害打壓的流亡作家，卻反過來支持迫害其他人，
看著他一面大談中國政府如何霸道地限縮人民權利，然後馬上又開始跟其他教友高喊同志人權是通貨膨脹，沒資格平權，
簡直就像是在看諷刺小說一樣有趣，只是多了點現實世界的嗟嘆。然而，即使我不同意余杰的許多想法，有一點卻是我認同的，
我支持要讓柯志明和護家盟這些人暢所欲言，他們想上電視就上電視，想上街遊行就儘管上街，不應該用任何方式制止他們。

這陣子因為有多元成家的論辯，我常看到一個說法：帶有歧視意味的言論，不應該在言論自由的保障之列。
表現在實際行動上，就是有人向靜宜大學的性平會檢舉柯志明霸凌與歧視，甚至有人認為應該用輿論壓力讓校方解聘柯志明，
然而我認為這於理並不妥當，也不會有效。還記得2007年的時候，美國MSNBC的脫口秀主持人Don Imus說出了歧視黑人的言論，
結果是觀眾抗議不斷，接著廣告商紛紛抽手，導致MSNBC只好宣布停掉節目，Don Imus也結束了30年的名嘴職涯。
同樣地，大家想必還記得，去年林書豪爆紅的時候，ESPN的記者也因為用了種族歧視的字眼「chink」而丟掉工作。
然而為什麼這些人會丟掉飯碗呢？與其說是因為道德與正義，不如說是市場考量，老闆們怕會影響自己的生意所以只好從眾。
柯志明的情況跟這些例子非常不一樣，他任職的不是一個商業機構，而是鼓勵思想與言論自由的大學院校，
不只沒有廣告主或收視率的壓力，甚至有義務鼓勵大家盡量發表不一樣的看法，即使那看法是錯誤的也一樣。
只要柯志明沒有濫用公器，沒有散播非法謠言，單純地陳述（荒謬的）意見就應該受到言論自由的保障，必須讓他講。
我們不應該用任何手段要求這些人閉嘴，要我說，我甚至認為要鼓勵他們多說話，尤其是說出心裡真正的話。
就像前幾天有學生要求跟柯志明公開辯論一樣，這才是真正的大門大路，大家盡量說話，直接在公民社會裡接受公評，
我們有義務讓護家盟和柯志明暢所欲言，即使你覺得他們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也要保障他們發聲的權利，
你所能做的，是告訴大家這些人錯在哪裡，是直接在論辯中打他們的臉。最理想的狀態是護家盟或柯志明等人願意公開辯論，
不論從科學面或是社會面，不管舌戰或是筆戰，支持同志平權這方都有數不清的專家人才，不怕對手太強，只怕對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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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打「聖戰」，自然要多管齊下，陸海空並進，因此今天護家盟不只砸下幾百萬買報紙廣告，電子媒體也沒有錯過。
看看這則可笑到了極點的白痴廣告（本部落格似乎沒有出現過這麼難聽的字眼，但是不這樣講實在無法描述這個極品），
我要問的是，究竟至為什麼要連這種荒謬的言論都搬出來不可？我相信很多護家盟的人自己也知道這有多蠢，
這些人如此戒慎恐懼而不擇手段，到底是怕什麼？今天不論同性婚姻是否能夠通過，同性戀都不會消失，
所以這跟「天火」會不會降臨無關。說白了，今天他們爭的根本不是聖經或法律，而是爭一口氣，爭取大聲講話的權力，
即使法律上同志真的平權了，這些人心中也一樣還是會繼續歧視同志，但是他們就更難大大方方表現出自己的歧視了，
就像很多白人到現在也還是覺得黑人比較次等，然而心裡卻知道這種話不能隨便講，只能用些好聽的理由掩飾。
可是這樣多憋屈啊！他們就真的是有病的變態啊！他們就真的比較次等啊！憑什麼他們可以跟我們正常人一樣？

美國現在黑白大致上已經平權了，但是誰都知道實然上歧視還在，因此當黑人與白人結婚時總會引起側目，
甚至會有人告訴他們：「你們這樣子以後日子會很難過、很艱辛的。」這是真的，明知山有虎，向虎山而行當然艱險。
然而不論現實如何，你不會聽到有人用現實的理由反對黑白平權，大家都知道社會上仍有歧視和偏見，
所以更希望透過立法給予被歧視者起碼的保障。作為一個效益主義者，我也同意此時這樣做不見得是最明智的，
我也同意「我們現在還不見得該做這樣的選擇」是就事論事而不是歧視，然而柯志明和護家盟的人可不僅僅是如此，
他們不僅用話術來力陳法律不需要保障同志平權，他們更希望法律本身就要提供歧視的養分，讓歧視在裡頭紮根。
即便如此，我還是認為這些意見應該受到保障，即使我們反對他們的目的，仍然應該尊重他們所有合法的手段。


不論護家盟或真愛聯盟，他們的名稱常常讓我覺得諷刺，我在裡頭沒看到愛，沒看到希望，只看到他們不斷訴諸憎恨與恐懼，
為的是想要壟斷對於「愛」的解釋權棅。柏拉圖說愛原本是一種「理型」，我們都只能分享到其中的某些形式，
這讓我聯想到Andrew Solomon說的，愛不是減法，而應該是加法。我們不該「規定」只有我們熟悉的那種方式可以算是愛，
應該反過來，我們要學會「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愛、那樣的愛」。也許，我們無法對其它形式的愛感同身受，
但是那並無礙於我們彼此承認對方，因為認識更多種愛的形式不但不會危及我們原本的形式，還會讓我們珍惜自己的形式。
當你意識到有人跟你不一樣，不代表你會想要變得跟他一樣，如果你有一雙清楚的眼睛、一顆沒有偏見的心，
你甚至應該回過神來探索自我，套句存在主義式的說法，這反而會讓你的自我突顯出來，讓你意識到自己的獨特性。
所以，當有人出來大聲疾呼，以公義與真理之名，要規範愛的形式，要敉平身分差異，
他不僅霸佔了愛的理型，同時也放棄了那個特別的自己，希望所有人都是一個樣，不一樣的愛則都是幻想。

最後，送上Andrew Solomon在TED的演講，比起那種強調憎恨和恐懼的愛，我更相信上帝的愛應該是他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