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因夢想而偉大」？

剛剛在跟女友一起看百萬小學堂，我獲得了兩個「新知」，其一是SHE這個團體的成員單飛了，
第二個則是Hebe（其實我搞不清楚她們哪個叫什麼名字，跟著叫的）挑戰的最後一個題目：
「『人類因夢想而偉大』，這句話是誰說的？」（請看上面影片，大約4分20秒左右開始的地方）
我答不出來。當然我聽過這句話，因為此名言已經出現到了浮濫的地步，但我不知道也沒問過出處。
女友跟Hebe一樣猜愛因斯坦，結果答案一出來，居然是................................

尼采！

答案一揭曉，女友緩緩轉過頭來，略帶輕蔑與挑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了回去....

好吧，我是真的沒讀過尼采有寫過這句話，雖然我讀過的尼采原典不少，但我必須承認自己並沒有讀完尼采全集，
畢竟那在書櫃上可是佔了滿滿一大排，其中有近半又是難讀得要死的遺稿，實在是很難讓人從頭讀完。
雖然我真的可能沒讀過或忘記了尼采的這句名言，可是我本著不服輸又愛面子求知的精神，
還是覺得其中可能有問題，就像我在「分析的、太分析的（三）」裡面抓到的問題一樣，尼采實在太常被誤解了，
而且越有名的句子濫用越甚，像是老美很喜歡引用的「What did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就是一例。
於是，我先是嘗試著拜拜谷歌大神，除了中文外，英文和德文方面也用幾個關鍵字的組合找了一下，
不過並無所獲；唯一發現的是，這個句子的並沒有固定的英文版本，網路上倒是有很多人在求教於這句話的英文譯法：

這有點奇怪，如果這句話那麼有名，又是尼采說的，怎麼網路上完全沒人提及詳細的出處？
以另一句「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來說，起碼英文上有固定的版本，也可以以此回溯到德文原文，
但這句話卻完全沒有辦法如此，我接著嘗試把上面列的這些英文句子在網路上找找看，卻也找不到德文，
更糟的是，這些句子完全都只出現在中文網站裡（絕大多數是台灣）！歪果人們並沒有講這些句子！
這個現象有兩種可能性，其一是這些翻譯都不對，外國人不是這樣講的。但由於我之前用基本的關鍵字組合也一無所獲，
所以我比較懷疑是第二個可能性：這句話根本不是尼采講的，這是台灣人安給尼采的名頭！

既然這樣找不到這句話的原文出處，我接著又用最笨的方法：到了尼采全集的網站去搜尋，
輸入一些關鍵字的排列組合，例如Traum/Träume/träumen、Groß/groß、man/Mensch/Menschen等等，
再一個一個看找到的結果（這樣夠白痴了吧，這世界上還有誰會為了一句名言花這麼多功夫），
結果還是一樣，完全找不到這句話或與其相似的言論，甚至連「偉大」和「夢」一起出現的句子都只有一個，
而那句子是批評基督教的，跟原句一點關連也沒有。我不死心，接著又用英文找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至此，我幾乎可以確定（至少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步）這根本又是一句烏龍名言，這句子不是尼采講的！


看看網路上的鄉民，大家一個接一個對著這個句子發表感想，有的讚嘆，有的輕蔑，有的還寫在碩士論文裡，
每個人都說這是尼采的話，可是沒有一個人寫出出處，包括碩士論文裡也一樣（這個比較誇張）。
說實在話，以我對尼采的認識，這句話本來就不像他的風格，因為尼采雖然骨子裡還是個以人類為中心的傢伙，
但是講到「人類」這個統稱的時候幾乎都沒有什麼好字眼，因為他根本看不起「現下的人類」；
在我印象裡，他唯一把「人類」和「偉大」這兩個字眼湊在一起的，只有這個句子：
Was gross ist am Menschen, das ist, dass er eine Brücke und kein Zweck ist.
（人類的偉大之處在於，他並不是目的，而只是橋樑。）

在尼采眼中，「人類」是非常不完美的，所以他稱讚的都是特殊類型的人，例如「超人」（Übermensch）、
「最後的人」（letzte Mensch）、「戴奧尼索斯式的人」（dionysische Mensch）等等，
要尼采稱讚「人類」，實在是有點困難，所以我也壓根兒沒想過這句名言會出自他的口中。
那麼，這到底是誰講的呢？我猜很有可能是一開始就被搞錯了，有一句很類似的名言，我以前也曾經見過一兩次，
那就是Woodrow Wilson說的："We grow great by dreams. All big men are dreamers."
看看第一句話，翻譯之後不正好可以寫成「我們（人類）因夢想而偉大」嗎？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出處，
而後來有人不明就裡，說這是尼采講的，接著又被四處援引、積非成是，畢竟尼采那～～～麼有名，
說這個是尼采講的名言，感覺起來也比一個名頭不怎麼響亮的美國總統好吧！


由於我不敢百分之百確定，因此非常歡迎有人能找到更明確的出處，或甚至告訴我我錯了，這真是尼采的話。
不過一來我想機會不大，二來我更擔心的是，如果這是「百萬小學堂」的題目，那是不是代表課本上也這麼教？
或至少咱們的小朋友們也都被告知這句話出自尼采，那便很可能是誤導 ─ 雖然誤導已經那麼多，其實也不差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