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times love and hate just ain't enough

我還蠻關注福原愛這次的事情的，但重點不是八卦本身，而是這八卦台日中三地的鄉民反應，簡直可以當文化觀察來看。台灣不用說，支持江宏傑的聲音一直比較大，尤其越到後來越是一面倒，然後開始「妖魔化」福原愛，把週刊文春等日本媒體的內容完全當成福原愛的操弄（當然挺有可能是這樣，但直接認定必是如此，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從媒體到網友甚至都有意無意忽略之前福原愛（在公眾看得到的那些時候）帶孩子的時間其實並沒有比較少，而只提她現在拋母棄子的事情。至於日本，從一開始的支持率一半一半很快就變成全面譴責福原愛（媒體還有偏袒，但鄉民超級不客氣），罵福原愛是個失格的母親的人最多（年輕一輩的都是批評這點居多），其次是不孝的女兒，最後才說是失敗的妻子（年長的多是罵這點），有的真的罵的很難聽（可是卻很多人按讚），甚至連公車（ヤリマン）這一類的詞都出來，Yahoo新聞下面那些罵福原愛的留言，按讚跟倒讚的比例大概是10：1，最近連溫情的惋惜都已經看不到了，福原愛大概真的以後在日本很難混下去了吧。

台日兩邊對這事的反應都蠻符合一般預期的，所以我不打算多說，這次最有意思的是中國。從3月初消息一爆出來就全面支持福原愛，各種洗地言論滿天飛，直到後來一次次更不堪的爆料出現，至今中國大陸還是以支持福原愛為大宗，只有少數中立的聲音出現。看看中國網友的評論，一些字眼出現率超級高，包括「軟飯硬吃」、「PUA渣男」、「幫親不幫理」、「我就是護愛醬」等等，一開始對於福原愛上酒店一事的說法是「本人說分兩間房，所以不算」（好玩的是，對日本人而言這已經算證據確鑿了）；對於福原愛讓男的在她家過夜則是說「狗仔的話能信嗎，有進屋拍到嗎」，最絕的是我還看到有人說「男女在一張床上又怎麼了，誰說就一定會怎麼樣」，然後很多人點讚加附和。直到最近，才開始稍稍有批評福原愛的人出來，我從他們的說法，又對中國現今的「平權意識」有了新的認知。 

一般來說，微博是中國平台裡擁有較多年輕女性使用者的，也是「女權自助餐」吃得最嚴重的，在中國這叫「女拳」和「打拳」，這些人一面倒攻擊所看到的「可能的渣男」，甚至連福原愛這次出軌都算是江宏傑「陷害」她的，言論之奇葩令人大開眼界。相較之下，Bilibili大概是所有平台裡相對「中立理性」的了（知乎直到最近才有一點講公道話的聲音出來），雖然願意反省中國人盲目挺福原愛的聲音還是少數，不過卻真的可以看到一些像樣的文字，大抵類似是「所有不利江的說法都是一面之詞，但福原愛出軌已是事實」、「為什麼一個日本女人會講點東北腔的普通話就可以讓我們國人盲目成這樣，三觀盡毀是怎麼回事，出軌還理所當然了？」、「中國人說穿了就是自卑，一個外國的公眾人物願意講中文，願意為了你講幾句公道話、掉幾滴眼淚，你就覺得她做什麼都是對的了」、「平時說女性自主，現在女生嫁給收入比較低的男性就說人家吃軟飯，江的收入也算是比普通人高了好嗎」、「這件事如果男方不是灣灣，大家還會這樣嗎？說穿了就是討厭灣灣所以雙標而已嘛，這樣跟那些逢中必反的綠媒有什麼不一樣？」到後來，不利福原愛的消息越來越多，雖然許多中國鄉民還是會故意忽略福原愛有帶男人回家住等不利消息，但相對上態度就沒之前那麼盛氣凌人了，就像這次江提離婚，在對岸談這事的人非常少，而且也終於有不少人大方承認，「沒錯，我就是討厭那些井蛙（中國網民對台派的慣稱）」、「就是不爽WW（灣灣），沒毛病」、「其實就是討厭台灣人罷了，別說出軌了，就算福原愛是當代潘金蓮藥死了台灣老公，我們照樣支持福原愛信不信」。所以說，福原愛在中國一面倒的支持可以說是個完美風暴，碰到女拳盛行、仇視台灣、挺「自家女兒」等心態結合，不支持才奇怪。 

對岸在這次的事件裡讓我大開眼界的，除了無條件挺福原愛以外（「我就是雙標」一詞我不知道看到了幾次），還有一個就是莫名其妙的「性平自信」。當中國網友看到日本人也一面倒批評福原愛，他們產生的解釋真的是讓我讚嘆，很多人說這都是因為日本歧視女性（沒錯確實有歧視，但這次的事情可以這樣套？）、日本三觀畸形，所以明明出軌率超高卻都只罵女人不譴責男人出軌（可是這次福原愛是雙不倫，怎麼沒見你們有幾個人譴責橫濱男、同情他老婆？），還有很多人說台日兩邊罵福原愛就是因為重男輕女，不像中國那麼講究男女平等，這真的讓我笑歪了。確實，中國是「亞洲」男女地位相對比較平等的國家，而且是從毛澤東的時候就傳下來的習氣，但你要說中國男女真的有多平等就好笑了，光是一胎化造成男遠多於女這件事，就證明了你的平等並沒有真往心裡去，路還遠得很，更何況中國從制度到立法，在性別平權方面都做得很差，最近更傳出在中國跟「6B4T」有關的網路小組或粉絲頁大量被封的消息。講白了，如果你真的聚眾討論女性平權的真議題，那麼就會變成跟維權律師一樣討人厭的角色，畢竟「朕不給你，你不能搶」，但如果你只是在網路上拿流量明星的八卦說事，比較一下誰的曝光量如何，討論某人憑什麼不給自己的老婆買筆記本等等，那就沒關係了。說到底，中國最近興起的「女拳」是玩真的嗎？還是只是網路上「打拳」的人多了而已？這就好像美國這些年進步派抬頭，在網路上到處罵政治不正確的人，可是這難道就代表黑人、亞裔等弱勢群體的社會地位真的提高了？未免也太天真了，歧視這回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其改變起碼得以世代為單位啊。台灣前幾年的公投就是最好的例子，管你在網路上喊得震天價響，思辨買辦與性平撈家齊出叫破了喉嚨，還搞了個把思想實驗現實化的「神聖婚姻公投」，結果就是慘敗收場，就是一場（搞出了人命的）笑話。 

說了半天，我真正有感觸的不是對岸有多封閉保守、自以為是，「兩眼一抹黑」，因為其實台灣有時也沒有多好（但五十步跟一百步的差距還是在的，就像台灣跟美國比也是如此）。在網路時代，改變風向很容易，但真的改變現實卻依然不容易，何況你要改變的是人心？在網路上要吵贏別人都很難了，何況要改變別人的想法？「同理心」這個字眼不是只用在自己喜歡的那一面，也要用在自己不喜歡的地方，你覺得對方的口號蠢到怎麼可能會有人相信，可是這些順風的公知與年輕人有多少願意去面對現實？我當然不是說性平不用努力，或是說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但我們該要注意的是「不務虛」，不要以為轉轉性平公知、思辨商人的文章就有幫助了，我寧可看到多一點人跟身邊的人好好靜心說點話，而不是到處「打拳」。最後，我把2018年公投失敗後那晚我在臉書上寫的感想轉錄一些上來，雖然當時談的是同婚，但箇中所言不只適用於同志，更在種種平權。很多事，經過這幾年並沒有什麼改變：  

看到那麼多人在叫罵，在崩潰，在喊這個世界怎麼這麼落伍這麼不美好，我卻認為這是好事，尤其是在大法官都已經釋憲之後更是如此，同婚沒有挫敗，修民法或立專法依然勢在必行，公投的結果只是告訴支持同婚的人這條道路還很遙遠，要好好面對真實世界，「相處」、「生活」、「關係」都是活生生的，不是靠那所謂的「思辨」可以解決的，更不是抱團取暖嘲笑萌萌之後就會得勝。同婚上路後，挑戰才剛剛開始。

我的同溫層應該以支持同婚的人居多，如果你對這樣的結果覺得失望與無力，我打這些文字的過程裡想起了幾句影視作品裡的話，送給大家。

未見過高山，到第一次碰到，發現原來最難越過的，是生活。（一代宗師）

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是要先知道有問題。（Newsroom）

海明威說：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們為它奮鬥。我只同意後半句。（火線追緝令）

我想修改最後一句，公投結果告訴大家的是，這世界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美好，所以你要真正地為它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