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知和他們的XD

接著前一篇文章的話頭。網路時代，想當公知人人有機會，但是出來在街上混的通常也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地盤大多已經分配成形，現在想要下去搶生意當然比較辛苦，但並非沒有辦法。機緣巧合，吾人前兩年夢到一位高人，授以速成之法，並且諄諄告誡：「那《公知聖典》博大精深，本來不能速成，但胡大師想到改變社會風氣風魔萬千鄉民，事勢甚急，早一日成事，天下蒼生便早一日解了倒懸之苦，因之寫下了幾章速成的法門。可是辦成了大事之後，仍須按部就班的重扎根基，那速成的功夫只能用於一時，是胡大師憑著絕頂聰明才智，所創出來的權宜之道，卻不是天下無敵的真正王道。這一節務須牢記在心。」在下未敢專擅，特於此處公諸於世。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解人，置彼周行。

想要快速當上公知，第一要緊事就是學會觀風向。不論你是想走順風還是逆風路線都還可以商量，但是知道風向是絕對必要的，因為這一方面關乎你的市場定位，一旦決定了就不容易更改，更重要的是，這關乎你會不會（被）黑掉。

在此我們必須停下腳步，談談什麼叫做「（被）黑掉」。黑其實並不是指有人罵你，甚至很多人罵你，那還不算。要知道，這世界上很難有什麼公共論述是面面俱到、無懈可擊的，網路上尤其沒有。一旦你成了公知，要嘛就是一直講很多模稜兩可的話，可是這樣要吸引觀眾會辛苦很多，還得需要打高空卻不讓人討厭的功力，浪費時間又浪費力氣，遠不如大鳴大放可收速效。然而大鳴大放的結果就是會讓一部分的人看了失望、譏嘲、不爽，而如果不爽到了一定程度，或甚至只是觀眾多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會引蛇出洞，招來批評乃至於攻訐，尤其臉書這種媒介，對喜歡罵街的人更是方便，隨便就可以罵出個幾百層的摩天高樓。可是這其實無傷大雅，一來你可以以亂版的名義，看是要刪文或直接封鎖，反正在意的人有限，起碼朋友們不會說什麼話。即使不刪文，這種來討戰的人其實也討不到便宜，因為這畢竟是你的地盤，朋友粉絲會紛紛跳出來幫你說話，甚至群起圍毆，這種不妨事的鬧場不算黑掉。這所謂黑掉的局面，是忽然來了一批又一批的部隊到臉書猛攻，刪文封鎖都沒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但如果只是這樣那還有救，也許幾天後風暴就過去了。真正糟糕的是你的朋友、粉絲們幾乎都放任大軍在你的土地肆虐，沒什麼人幫你說話，此時情勢已是凶險至極；最致命的是這時還出現許多「我原本很支持你的！我還有買你的書/聽你的講座/長期收看你的文章....，現在我失望了！」，此後你必然元氣大傷，不只粉絲驟減，剩下的追蹤者還有很高比例其實是想盯著你，反正你防護罩已經爛了，三不五時可以來你的地盤出個草，甚而逐漸形成某種惡性循環，這時就算是黑到底了。

在網路世界，任你原本人氣多高形象多好，只要一個行差踏錯，隨時有翻船之虞，君不見那些卸任的尚書大人，曾幾何時權傾一時，穩抓著最大的麥克風，幾次失言，豪宅竟成了危樓。就連公認的人氣王二姊江蕙，講錯一句「台灣言論太自由」，也被罵到關了臉書，閉境絕塞以待時清。即使你皮粗肉厚不怕人罵，可是臉書上的人氣就像歌手的唱片銷售數字一樣，會大大影響你的身價。除非你什麼都不想要，只想爭一口氣，否則就得要防止黑化，因此你就需要建立起強大的防禦武力，殲敵於灘頭，立於不黑之地。

那麼，防禦武力哪裡來呢？臉書上可沒有徵兵的選項啊。這時候就要懂風向的重要了。要知道，網路上有一個可悲可嘆卻也可喜可賀可以利用的習氣，那就是極難極難有人會在網路上被不同立場的人說服。請自己想想，上次看到網路上有人爭辯公眾議題，然後另一方說出「好吧，你是對的，我被說服了」是什麼時候？反之，你是不是常常看到兩邊完全沒有交集，講沒幾句就開始人身攻擊紮出一堆稻草人來打還順便潑糞？網路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利於公眾思辨與對話的地方，尤其是臉書的輿論市場，多數鄉民看文章時，最想要的不是「看道理」，首好乃是「找武器」。作為一個公知，如果你批評的是某些人很討厭的對象，而且你罵得漂亮罵得瀟灑罵得清楚罵得得意罵得精彩罵得出色罵得深情罵得智慧罵得天真浪漫返樸歸真罵得喜事連連無怨無悔罵得恍然大悟破鏡重圓罵得平常心是道罵得日日好日年年好年如夢似真止於至善，那麼就自動而立刻會獲得一群盟友甚至是生力軍。換個方式來說，如果你可以砍到對的人，會幫助你交到對的朋友，大家甚至會因為共同的敵人，比較不在意你跟他的光譜是不是真的那麼貼合。而這一切的根本，都立基於測對了風向，只有懂得風向，你才知道該選誰當敵人，也便能很快交到朋友。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走四方！麻匪，任何時候都要勦，不勦不行。問題是這大風吹到的麻匪還真不少，光說測對風向也還是不夠精準，該選哪個麻匪來勦呢？還記得心法口訣的兩大要點嗎？看看那第一條：「挑選一些有爭議的議題發言，站在看起來像雞蛋其實比較像高牆的那一邊。」身為一個公知，你必須站在正義那一方，必須為弱者說話，但是真正弱到底的那些人其實大家通常都懶得關心，所以你得找對「時機成熟的弱者」，再伸出鐮刀來，收取地上的葡萄，因為葡萄已經熟了，扔到上帝憤怒的大酒池裡…這樣講起來有點抽象，其實也沒多難，最簡單的作法就是找個在現實世界很強勢甚至很霸道，但是在網路世界裡卻早就黑到底的傢伙，例如馬英九、國民黨，現在我們已經幾乎不會在網路上看到支持他們的聲音了，可是他們又真的依然還在危害百姓，那麼批評這些人也算是替弱者發聲，是維護正義打倒強權。不過這時候諸君需要衡量一下，很多人罵的對象雖然市場大但是競爭也劇烈，選擇些稍微小眾的市場來經營也不錯，像是性別和性向議題，這幾年網路上政治正確的風向已定，即使不同意的人也多默不作聲，然而現實中女性與LGBT還是被打壓與歧視的弱勢，替他們發聲討公道，萬一不小心手段過頭了，也算詩的正義，誰曰不宜？

接下來看看第二條口訣吧：「就算講出了一堆自己不太懂的東西，還是要保持一開始就建立起來的權威感。」這個不難理解，因為失去了權威感，你就跟一般的魯蛇鄉民差不多，哪還能算是公知呢？問題在於「講出了一堆自己不懂的東西」，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其實也是不得已的，就跟店家做生意一樣，只賣一種產品的話不容易討生活，尤其經營臉書市場通常得要不斷供貨，如果好幾天沒發文的話，就很難在萬頭鑽動的臉書牆上刷出存在感，顧客可能就流失了。幸好臉書是一個很棒的賣場，可以輕易搞個策略聯盟，我們可以跟其他店合作，看到他們有好貨就借過來一起賣，萬事互相效力，叫愛夥伴的人得益處。賣久了以後，索性自己也跨到那一個產業去了，此謂多角化經營，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

那麼，要怎麼保持權威感呢？除了善用大軍殲滅膽敢來踢館的白目傢伙外，主帥自己當然也不能總是冷眼旁觀，多少要下場作戰。打筆仗這事情說來就難了，戰法跟獨孤九劍一樣千變萬化，在此不能盡言。但既然是速成版心法，因此還是記載了一招用來示範的武功，無以名之，索性稱以「XD白骨爪」。也就是說，你必須利用XD來攻擊對手，使之無法近身，甚至中招而亡。例如「真是難為你了XD」、「根本不懂脈絡，到底有沒有看文章啊，還是閱讀障礙呢XD」、「自己跑出來秀下限討罵，偏偏就只有這點水準而已XDDDDDDD」。不論是懶得好好接戰，或是自己沒有必勝把握時，XD白骨爪都是明智的選擇，這個XD的意思很多，起碼包括：

一、你們都是腦包，我沒有必要跟你們正經講話。
二、因為現在都是在跟腦包們玩，所以講話不用負責，（我這邊的）朋友們不要對此深究。
三、我就是想釣魚啦，你們這群腦包魚就是被釣到啦，怎麼樣怎麼樣啦啦啦啦XD。

懂得善用此等大蔑視之心法，即使無法一舉取勝，直接在腦包上頭插出幾個透明窟窿，起碼不會露出破綻或居於下風。更何況網路世界裡所謂的勝利也通常是自己說了就算，以此而言還可以算是必勝絕招，不知己不知彼，依然百戰不殆。

言至於此，公知速成法的輪廓已經差不多了，再說下去未免太多細節而瑣碎，甚至還可能妨礙大家活學活用，多言數窮，且在這裡打住吧。最後，不免有人會想問，我自己到底練成這套絕學了沒有呢？公知包不包括我自己呢？其實頭銜這玩意本來就是隨便大家叫的，說是不是都罷。有時我也不免捫心自問自己算啥，但想了一想，不論我寫的是什麼東西、練的是哪套武功，總有一個特質讓我不夠格當這時代的網路公知，我太沒有企圖心，沒膽子求財也沒雄心求名，唯一的部落格動不動就擱上一兩個月放著發霉，這般懶散像什麼話，怎麼入世爭鋒，遑論求取那寶刀屠龍了。

我是個看戲的人，偶爾票戲唱個兩句，也就這點本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