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PUMA、台灣之光

「西餐妹」這個雖然是台灣近幾年才出現的詞彙，但是相關的現象存在已久，而且討論的熱度一直不減。每次講到這個話題，網友多是咬牙切齒，大力抨擊，剛好最近又有土耳其男子的新聞，有興趣的看倌不妨去瞧瞧新聞底下的留言，那股國仇家恨的憤怒，差可比擬於前陣子菲律賓軍方射殺台灣漁民時的輿論。只不過有趣的是，每次一有這種新聞，大家批評的火力主軸都是對著我們自己人來的，把西餐妹罵得狗血淋頭，對於那些外國人的攻擊相較之下還少得多。這其實也不難理解，因為這裡頭有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妳自己作賤自己，人家還跟妳客氣什麼？要不是妳那麼不自愛，別人也沒有機會啊！」這個想法看似清楚明白，但是我覺得裡頭有許多值得探究的性別與文化現象。

首先我有一個很有趣的觀察，對於西餐妹新聞反應特別大的幾乎都是男性！女性看到這種新聞，最常見的回應是：「那是少數人而已」、「我周遭就沒看到有這種人啊」。相較之下男性就比較容易「挺身」痛斥西餐妹，尤其是用一些不堪的字眼來罵人的，可以說一定是男性。什麼PUMA 、黑鮑、黑洞、肉便…等等，讓人不忍卒睹。當然，有人可能會說：「那是因為女生不想罵自己的同性啊！」的確，但不只是如此而已，背後還有性別因素。就像我在之前的文章裡問過的，今天如果有個台灣男人在國外到處睡女人，是個「西餐弟」（也有人叫「西餐勇士」），會換來一樣的罵名嗎？女性也會跟男人一樣罵他下賤、爛貨嗎？當然不會。因為就算想罵也會「詞窮」，想想看，「破麻」這種字眼並沒有男性的成對詞，我們的語言裡習慣不深究男人的性生活，今天你要羞辱男性，最常用的話不是說他濫交，因為那搞不好還是一種褒揚，甚至罵他淫蟲也沒啥殺傷力，比起罵女人的那些難聽字眼差遠了，不如罵他短小、腎虧、沒人要，這才是「正常」傷害男人的方式。

也許有人覺得我言過其實，把男人講得太誇張了。當然不是每個男人都符合這樣的描述，但這的確是社會常態。我們的社會習慣貶抑女人的性慾，把女人當成男人狩獵的對象，因此吃西餐與否關乎的是「搶地盤」的問題。如果你覺得我把那些男性的心理講得太過不堪，那不妨看看最近很紅的兩篇網路文章：〈外國人眼中的台灣女人〉，還有〈台灣魯蛇去哪國才能百人斬？〉。你會發現，這兩篇的內容其實並不新鮮，類似的說法早就聽過不少了，就像很多人也都會指出，來台灣的外國人往往是西方社會中競爭失敗的角色，在自己國家吃不開，只能來我們這裡騙西餐妹。可是問題來了，為什麼角色一對換，台灣的「魯蛇」出去找百人斬，卻會有人說他們是「勇士」，而且一定會有人說是台灣之光？什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這裡根本派不上用場，只剩下活生生的動物法則而已。就像我很久以前聽過的「夜店把妹名言」一樣：帥不如富，富不如帥且富，帥且富不如外國人。在夜店裡只要外國人現身，什麼高富帥都會失靈，你只能挑人家撿剩的回家。

講到帥不如富，土耳其男子的新聞之所以會鬧得那麼大，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之前有個李宗瑞，兩人恰好遙相呼應。有趣的是，看到這兩則新聞，男人們的反應也都差不多，罵李宗瑞的少，罵那些女星愛錢、爛貨、死好之類的居多。女星們當然愛的是李宗瑞的「富」（很少人會覺得他帥吧），這就跟西餐妹愛外國人一樣，這些都是在「搶地盤」，很容易激起男性的憤怒。要注意的是，如果你對痛恨西餐妹或那些女星的男人說：「你不過是在嫉妒，你只不過恨自己比人家還不如，就是搶妹搶輸人家而已，說起來你就是個眼紅的魯蛇啊！」我保證絕大多數的人會回應：「哼，那些XXX（難聽字眼請自行填入），我才沒興趣好不好，倒貼我我都還嫌髒！」我並不認為這些人心口不一，他們多半是真的看不起這些女人。然而話說回來，既然是你看不上眼的對象，為什麼要氣成那個樣子？從頭到尾都不關你的事啊！我要說，這種「搶地盤」的仇恨是間接的，而且有光譜上的差別，而判別光譜位置的依據就在「讓人比不上的程度」。外國人搶地盤所引起的仇恨可能是最強烈的，因為你怎麼樣都不會是外國人，先天上就輸了；「富」在討厭排行榜就遜色一點，不過也夠難比得上了（在這22K的時代更是如此）；至於「帥」，引起的仇視反而是三者之中最少的，因為帥哥出現的比率高多了，而且一般人靠自己努力也可以「升級」，所以帥哥比較沒有那麼討人厭。總之，要討厭這些人，並不需要他們真的搶走了你心儀的對象，只要他們有你達不到的條件就夠了，這就足以讓你顯得無能、弱小，就足以讓你感到極度不舒服。

所以，真正有自信心的男人應該是不受這些「外富帥」影響的。不過我也相信，如果你去問那些罵西餐妹罵得最兇的男人，他們應該也都覺得自己算是有自信的那一群，他們會說對於西餐妹的痛斥是出於義憤，是受不了有人作賤自己到這種程度，是不想看到社會風氣敗壞。你知道哪些人也說過這樣的話嗎？全世界最歧視婦女的塔利班陣營就很喜歡這樣說，還有前陣子鬧得全世界都在關注的印度性侵案，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施暴的男性也都喜歡講這些話。在印度，尤其高學歷、穿著開放的女性特別容易受到攻擊，因為這些傳統的男性受不了女人居然敢追求跟男人一樣的地位，就像在前陣子許多報導裡都可以看到的分析：「女性在爭取平等的空間，而這些犯罪行為幾乎像是一種反擊。」當然，用這些性侵犯來對比痛恨西餐妹的人是有些過頭了沒錯，但我要強調的是這些都是大男人主義底下的產物，雖然實踐的程度上也許是幾步和一百步的差別，但是背後的心態並沒有差那麼遠。

我並不會把西餐妹或拜金的女星的行為視為是在爭取女性平權，她們通常沒想那麼多，只不過是在利用自己的條件換取一些好處而已，雖然我也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批評的，但是當然也不用去褒揚她們。至於西餐妹有沒有應該受批評的地方呢？我認為也許有，而且大家也多少都聽過這樣的批評，就是「族群歧視」。就像很多討厭西餐妹的男人常講的，有些西餐妹看到西方臉孔、聽到英文法文，馬上就會失去自主能力，覺得那是比較高級的人種。的確，崇洋是可以受到批評的，但是我並不相信多數批評西餐妹崇洋的人是出於看到歧視的義憤，尤其是那些罵人罵得最難聽的、喊著台灣魯蛇出國百人斬是台灣之光的，他們自己就在歧視女性，有什麼資格好批評西餐妹呢？另一方面，大家也不要把西餐妹都當笨蛋看，很多人會罵她們：「妳們難道不知道，人家只是想跟妳們玩玩，根本沒有把妳們當一回事嗎？」我要說，絕大多數的西餐妹其實都知道的，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即使明明知道只是一夜情，只是人家玩玩的對象，但是她們還是寧可選這些外國人？

當然我們可以有很簡單的答案：因為她們蠢、她們爛、她們作賤自己。然而如果我們把視野放大來看，會發現多數的亞洲國家，都有女性喜歡吃西餐的風潮，而且越是性保守的國家，女性就越喜歡找外國人上床（不過像塔利班政權底下的那種女性不能算，因為後果太嚴重了），而且這跟國家發展程度無關，印尼、馬來西亞、日本、韓國，女性吃西餐都蔚然成風。再換個角度想想，在東亞國家，常常都有援助交際、包養等等社會問題，但是西方卻很少會聽到這種事情，英文甚至沒有「援交」這個詞彙，一般講的「compensated dating」算是翻譯名詞，跟英美常說的「escort」是非常不一樣的，為什麼援交這種現象是出現在東方國家，而不是性開放的西方？其實，這也正呼應了方舟子前陣子所說的：「（中國）如果有性自由，包二奶和嫖娼反而會減少。」越是性保守的國家，越是喜歡用傳統道德來束縛女性的國家，反而容易發展出越畸形的性文化。男性們該好好想想這個問題，我們社會也該想想，西餐妹多數不是笨蛋，她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當她們厭惡自家男人時，我們除了排斥、痛斥她們，是否也該檢討一下自己，有沒有讓她們受不了的地方，讓她們明知人家只是要找她們玩玩，也要尋求暫時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