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潑冷水，那該不該灑錢？

我不算是一個好公民。原因之一，我從沒投過一次票；有選舉權的13年餘，不要說選票，我連投票通知單都沒見過。
我常說，要我專程去投票，對象大概要是甘地、曼德拉、翁山蘇姬才有辦法，上一次的歐巴馬也可以考慮。
不過現在台灣出了一個政治人物，也讓我願意去投票，那當然不是馬冏也不是小英，而是應曉薇。
如果她是我戶籍選區的議員，如果有罷免應曉薇的連署和投票舉辦，我會很樂意行使公民權，請她捲鋪蓋走路，
因為她不僅壞心、硬拗，更嚴重的為了自己的名聲而把遊民問題變成最簡單的對立，不僅害了遊民，也害了萬華居民。

我不認識任何一位遊民，也沒有研究過相關問題，所以我絕不能說自己對遊民問題有什麼透徹的見解。
但是這陣子我看到一些現象，也有一些疑惑和感嘆，倒覺得可以在這裡說一說。
首先，我想99.9999％的人都會同意，就算遊民是社會問題好了，對他們噴水絕對是不應該的，
所以應曉薇才會一直說她的話被斷章取義，一直說「實際上並沒有真的這樣做」，但這並無濟於事，
只要妳當時說的那句「你要跟你們局處講，誰往遊民身上灑就撥獎金」不是人家合成或假造的，
那不管妳是開玩笑也好、情緒過度激動也罷，知點廉恥的話就該摸摸鼻子下台，就算妳是為了萬華居民好也一樣。
因為應曉薇妳跟逃避哥不同，妳不只是自High講幾句討人厭的屁話，而是在議會質詢中發言，而且還要求官員照辦，
就算最後真的沒有任何一個遊民真的被潑到水好了（事實上有的遊民說有），妳的發言就是百分之三千的不當，
不管妳實際上有沒有為遊民做什麼事，妳質詢時的惡意都已經昭然若揭，在任何一個民主國家裡都該滾蛋。
我要是馬英九，一定立刻想辦法把這個人攆出黨團，這不僅是為了公義，也是為了自己，
看看應曉薇現在又把選舉扯進來為自己辯護，活像是在告訴大家馬英九贏得夠多，支持度高到有本錢借她隨便用一樣。
隨便去網路上看一下，就可以看到一堆人已經把「馬英九勝選」和「應曉薇復仇」連結在一起了，
這也難怪人家，畢竟是應曉薇自己先起的頭，說別人的指控都是選舉考量，馬冏如果不處理，當然要概括承受。

講得功利一點，今天馬冏如果不處理應曉薇的問題，一定會掉一堆票，因為我相信90％以上的民意一定都不會支持；
然而對於應曉薇來說，她跟馬冏不一樣，她要在乎的不是全國人對她的觀感，而是選區中的選民支不支持她。
從今天她帶了十幾個里長一起召開記者會的情形來看，事實上萬華當地很多人是認同應曉薇的說法和作法的，
如果下次選舉，搞不好應曉薇還會逆勢高票當選，因為有很多萬華人認為應曉薇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也許吧，應曉薇幾次的發言的確引起了大家對於萬華遊民問題的關注，但關注歸關注，仍然沒幫助，甚至還有害。
大家不妨去看看網路上的意見，大多數人都在痛斥應曉薇，少數人則說：「若你家附近有一堆遊民，你會做何感想」，
或是：「遊民真的已經變成萬華的大問題了，嚴重影響居民的生活，不住在那裡的人不會知道那種感覺！」
然而，居民的痛苦真的可以得到有效的關注和回應嗎？拜應曉薇之賜，不能，因為無論如何，灑水都是錯誤的方法，
如果今天應曉薇一開始不要鼓吹灑水，也不要硬拗，而是原原本本地告訴外界那裡的遊民為居民帶來了哪些困擾；
如果她17日公布的錄影可以在一連串的錯誤發言前提出來，那麼看到畫面的人多數同情的是萬華居民。
但是現在應曉薇講遊民如何如何，都會被當成污衊，就算是事實也無法引起大家的同理心，反而是害了萬華居民。
不信的話請上網看看正反兩造的爭論，由於瀰漫著為遊民叫屈的情緒，所以即使有人認同萬華的遊民是個問題，
也幾乎都只是丟一句：「有問題政府要想辦法解決啊！而不是噴水吧，用噴水能解決問題嗎？」，然後，對話結束。
在沒有足夠民眾正視的情形下，萬華的遊民問題恐怕還是這幾天喊一喊就沒了，大家繼續過日子，留萬華人繼續忍耐下去。

「有問題政府要想辦法解決啊！」當然沒錯，但要怎麼解決？我說過了我不是專家，提不出什麼具體辦法，只有一點觀察。
如果你問我萬華的遊民問題算不算嚴重，我會說算。但是如果問我「跟歐美比算不算嚴重」，那我就很保留了。
要知道，台北跟世界上絕大多數大城市有一個不同之處，我們沒有涇渭分明的貧民區和豪宅區。
當然，艋舺大道的房價和仁愛路不能比，但兩者的差距只是個位數的倍率，跟上海、紐約、巴黎、倫敦等城市比只算是小兒科。
雖然大家都習慣說台灣的治安多差又多差，但今天要我一個人走在台北城市裡隨便一區的巷子裡我都敢，被搶的機率很小，
而這並不是理所當然的，在國外你得要選對區才能這麼做，或者說，只有在有錢人或中產階級的住宅區才可以放心。
別誤會我的意思，會搶劫的並不見得是遊民，甚至很少是遊民，但是的確在貧窮和犯罪率高的地方遊民會特別多，
所以今天萬華居民出來抗議遊民聚集，說是影響生活品質，甚至會影響房價，但我卻懷疑是蛋生雞、雞生蛋的問題。
根據我看到的統計，世界各國的首都遊民常會特別多，尤其會傾向集中於房價較低的地方，理由是這些地方管理比較鬆散。
然而這裡我卻有了一個疑惑，既然萬華跟國外大城市的貧民窟相比並不真正貧困，為什麼這裡的遊民卻有超高密集度？
高到了讓有些居民甚至支持應曉薇的提議，也就是贊成用灑水的方式驅趕遊民，這代表的，難道不是忍無可忍的恨意嗎？

比較看看別的例子，高雄、台中也都是台灣比較大的城市，但是這些城市並沒有產生像萬華這樣明顯的遊民窟，為什麼？
當然，我前面說過，首都的遊民數往往都比較高（人口數與公共資源較多、福利政策較好，甚至和商業活動也有關係），
可是萬華對遊民的吸引力卻大到不成比例，我至今還沒有看到覺得夠合理的解釋。有人說是因為艋舺從早期就龍蛇雜處，
也有一說是公益團體都把資源集中在萬華（這個說法的因果關係看似顛倒，但可以解釋長期的「磁吸效應」），
或是說萬華的地緣關係與建設等等，我不知道哪個才對，或是全部都對。但我相信一點，街友的聚集效應是很難逆轉的，
他們已經沒有真正的家，如果現在某個地方讓他們覺得熟悉，覺得有夥伴，甚至有歸屬感，那他們就會想一直回來此處。
所以我看不出這問題有什麼可以兼顧街友與居民權益的作法，其他國家好像也沒有成功的例子，也好像沒有靠政府達成的案例。

當然，就算國外辦不到也不代表我們政府就不用積極嘗試解決，而且我覺得台灣的情況真的和國外不太一樣，
我們的「街友集散地」大多是這一二十年才出現的，而且除了萬華（或許還有台北橋）以外，規模都不算大，
所以國外的情況只能給我們參考。然而，我對目前的情況是悲觀的，因為我不認為有什麼政策可以一體適用於所有的遊民。
講遠一點，看到大家在爭論遊民問題時，往往會有人批評遊民好手好腳卻不肯工作，拿到錢也不肯存，只會賭博和喝酒，
接著就有人反駁遊民不是不想工作，而是競爭力不足，有的還貧病交加，所以是他們被嚴苛的社會要求所淘汰，被社會遺棄，
最後又往往變成爭辯拾荒、打零工、社會救助等足不足以餬口的問題。我總覺得這些問題都太一竿子打翻一條船了，
雖然我不認識遊民，但遊民應該也跟其他人一樣，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有的人是生了病或年紀太大做不了工作，
有的人是缺乏專業技能被社會淘汰，有的人真的就是想跟美國早年的hobo一樣浪跡天涯，每一種人都有不同的需求。
這些人的人生都各有一個故事，會當遊民的理由都不一樣，想把他們帶離街頭，是不是要先有大量的社工一個個詢問與輔導？
尤其遊民們居無定所，追蹤與輔導所需要的人力比一般家庭要更多，甚至不光是人力，制度和設施也得要因人設事，
像是大家都知道很多遊民不喜歡住收容所，因為裡頭的管理是非常僵化、不自由的，所以還得給不同需求的人提供不同的住處。
然而，這一切都是需要花大錢的，在這個許多年輕人只能領22K的年代，我們也要問問自己，真願意花錢做這些事情嗎？
有多少人覺得這些人會流落街頭多多少少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所以沒道理讓他們可以平白花其他人的錢？
又有多少人覺得其實把這些錢拿來補助其他的低收入戶更好？（台灣絕大多數的遊民是單身的，救個人和救家庭哪個重要？）
身為一個還算幸運、有能力、有工作、還納得了稅的人，老實說我算不出什麼才是最恰當的權衡，只能慶幸自己不用流落街頭。
罵罵政府不辦事很簡單，罵罵應曉薇也很痛快，但是有多少人嘴裡說著左派，日子過得右派？就跟我以前文章裡寫過的一樣，
大家都要政府大大有為、照顧弱勢，但有幾個人願意聽政府告訴你「那你的錢會變少喔」？甚至是說「那不如加稅吧」？

我願意相信絕大多數的遊民是良善的，是不得已流落街頭的，但這不該讓我們無視於真的有民眾被遊民騷擾的事實。
我也相信有一些遊民陷入了貧窮、自棄、懶惰的惡性循環中，甚至會造成治安問題，但那不該讓我們拒絕聽他的故事。
其實也不只是遊民問題，很多事情如果不要只聽一邊的聲音，就容易多一點同理心和包容，而不是只有絕對的對錯，
像是外勞問題也一樣，我不時會看到有人嗆專門替移工（外勞）爭取權益的台灣國際勞工協會，說他們偏袒、不公平，
說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幫外勞說話，一堆外勞逃跑、雇主受害的卻好像沒看到一樣。的確，這些雇主是受害者。
但當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和台灣移工聯盟一點一點講外勞的故事給我們聽時，又不禁讓人覺得「換成我可能也會逃跑」。
我們不能要求這些雇主包容逃跑的外勞，也不能要求萬華居民包容群聚的遊民，因為這只是說風涼話而已；
但似乎也沒有人可以要求我們一定要為外勞、遊民、雇主、居民做點什麼，因為這是我們的自由。
該怎麼做才對，我不知道，好像也不會有人知道。但是有件事不該做大家都知道 ─ 不要朝他們噴水，那真的不能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