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三年，連狗都嫌 ─ 談談台灣的政治怪象

眼看著月底就快到了，月初時自己說了這個月要再寫十篇文章，現在卻還差了七篇。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說要寫卻沒寫了，但總覺得不該那麼早就放棄，所以我決定拼拼看，這幾天起碼一天一篇吧。

禮拜一晚上，工作早早收班，回家後不到九點已經沒事，算是近來難得的空閒。
我打開電視隨便看看，剛好有個政論節目在談馬英九的「當家三年，連狗都嫌」這句話，
來賓們照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綠的說這代表不知反省，而且口無遮攔，總統怎麼可以引用《金瓶梅》這麼不雅的書籍，
藍的民意代表反擊，《紅樓夢》裡也有同樣的話啊！馬英九引的是《紅樓夢》而不是《金瓶梅》。
我看了以後真覺得詭異，上網看看，噗浪上罵聲一片，幾乎都是說馬英九引用淫書，標準的偽君子云云。
身為一個國中就看過《金瓶梅》的傢伙，我很想問問這些氣憤的人，你們讀過《金瓶梅》嗎？
從小我們就有很深的刻板印象，告訴大家《金瓶梅》如何又如何色情，卻忘了它被李漁列為四大奇書之一，
絕大多數人想到《金瓶梅》只想到性愛和色情，引得看《金瓶梅》的人也多只想看性愛和色情，
就好像談《西遊記》只想到猴子跟頭豬而已，卻沒把裡頭的人情事故、市井生活、文學摹寫放在心上，殊為可惜。
《金瓶梅》不僅是一本好書，而且色情成分真的還好，現在隨便一本言情小說都比《金瓶梅》露骨多了。

反過來說，藍營用《紅樓夢》辯護，明眼人也不會覺得這算什麼澄清。
如果兩本書都讀過，便知《紅樓夢》實在沒有比《金瓶梅》更「乾淨」多少。
的確，《紅樓夢》裡談到性都比較隱晦一些，像是第六回裡賈寶玉作了春夢之後，發生的「第一次」是這樣寫的：

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從夢中喚她的乳名，心中自是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繫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濕，唬得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她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不覺也羞得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了晚飯，過這邊來。

襲人忙趁眾奶娘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別人要緊！」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裏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職。暫且別無話說。

這「暫且別無話說」和《金瓶梅》的「一夜無話」一樣，都可算是中國古典小說裡的馬賽克，可以遮去許多細節。
雖然《金瓶梅》（其實該說《金瓶梅詞話》才對）對性的描寫比較清晰（馬賽克用得少），但劇情其實卻比較保守，
潘金蓮和西門慶不過是段外遇故事罷了，裡頭的淫慾就是講個男人到處交歡，最後搞死了自己而已。
《紅樓夢》裡卻是亂倫、戀童、同志、濫交的情節四處可見，而且不是一個壞男人如此，而是一大堆人如此，
襲人端莊懂事，卻會對春夢「掩面伏身而笑」；妙玉身在空門，卻還是喜歡跟賈寶玉搞搞曖昧，不時放放電，
賈府裡其他人也是「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大觀園裡原本便是春色無邊，不時暗通款曲。
但是大家淨記得一些黛玉葬花之類的橋段，因為對《紅樓夢》的浪漫觀感多半只是聽來的，
《紅樓夢》裡多數是清朝血淋淋的豪門生活記錄，就像《金瓶梅》裡多數是明朝的市井生活記錄一樣，
會說《紅樓夢》高級、《金瓶梅》低賤的人，我想不只沒有兩本都看過，非常可能連其中一本都沒翻過才是。

話說遠了，其實我還蠻同意馬英九講那句「當家三年，連狗都嫌」的，當然這不代表執政者可以推諉責任，
但是我真的覺得台灣的總統特別難當，而且恐怕會越來越難當。此外，包括政論節目、名嘴、網路鄉民，
我發現台灣的政治環境有些不容易看到（或是絕無僅有）的現象，有的甚至是我至今還無法解釋的，
在此列舉幾個個人的觀察跟大家分享一下，混混文章篇數，也歡迎大家補充自己的觀察。

一、我們非常害怕失去自由，卻又非常喜歡大政府

這是台灣總統難當的原因之一，政府只要想管的事情多一點一定會被罵，幾乎所有的新措施都會被說成是擾民。
害怕失去自由最簡單的一個表徵是我們常看到的話，請問大家，你有多常看到「政府打壓」、「浪費人民的納稅錢」、
「人民當家作主」、「民主倒退」這一類的字眼？我的感覺是每天都看得到，而且是從陳水扁當總統時就已經如此。
但我在CNN、BBC的新聞裡，卻絕少聽到他們會有這一類的措詞，當然你可以說他們是老牌的民主國家，比較成熟，
不過這還是可以看出我們念茲在茲的是國家會不會濫用自己的權力、侵害人民的權利，所以要每天緊盯著。
可是在另一方面，我們的人民又希望能有個大有為的政府，政府什麼事都要做，尤其是總統，一定要「苦民所苦」，
所以我們會看到哪裡有地方淹水了，災民會大罵：「政府在做什麼？馬英九你在哪裡！」
當我們看到萬華的遊民在寒冷的冬天被無情地噴水驅趕，噗浪上馬上一堆人罵：「馬英九你應該去試試看被噴水的痛苦！」
這些話在國外的媒體是不會出現的，當然不會完全沒有人講，但不會上新聞，也不會成為許多人的制式化反應。
我想裡頭一定有一些中國式的傳統心態作祟，很多東方人都習慣或希望能有個大政府，日本、南韓、星馬也是如此，
但一邊靠著右派，老喊著政府不要管我、我要自由；一邊卻又望著左派，老罵著政府不夠愛民、我要關心，
這種奇怪的情結目前好像只有台灣有，我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只能大致猜測一下，是不是我們的地方太小、新聞台太多了呢？


二、我們喜歡罵學者，卻又非常崇拜學位

台灣的民主歷史很短，民選總統不過剛要滿第五屆，但有一個很特別的現象，我們的總統和總統候選人好多博士。
這次的三組人馬都是博士，而且都是洋博士、海龜派，而且全部都是官僚出身的，除了兼差教書沒幹過其他正式工作，
包括第一次選出來的李登輝也是如此，唯一的例外是陳水扁，他既不是博士、沒放過洋、也當過民間律師。
美國至今選了四十幾個總統，只有一個博士，其中最有名的林肯總統，正式學歷只有小學畢業；
前幾年被很多人笑稱為美國有史以來最蠢的總統小布希，是耶魯大學畢業的，但知道或在乎這件事的美國人其實不多。
台灣人秉承了「唯有讀書高」的舊傳統和「外國比較好」的新傳統，總覺得能有個洋博士的頭銜很了不起，
但是這幾年我們卻也喜歡嘲笑學者，總是說他們只會待在象牙塔裡、只會空談理論之類的，
一面罵著這些博士和學者，卻又希望自己也能掙個中看的博士，被人稱作個學者。
我們的官僚和民意代表的洋博士一大堆，而且有碩士學歷以上候選人的一定要把學歷寫在競選看板上，
照我說，以後各大學應該事先跟這些人收取保證金和權利金才是，要打我的名號可以，但是也請貢獻一下母校。


三、我們藍綠之間壁壘分明，卻對政治跳槽非常寬容

昨天我看到2100全民開講的現場連線有個候選人羅志明，聽到他大力批評蔡英文，我忽然覺得很錯亂，他不是台聯的嗎？
上網一查才發現原來他已經跳槽「回」國民黨了，從國民黨跳到台聯，再從台聯跳回國民黨，話一樣可以講得很自然，
真讓我想起常山趙子龍，七進七出長阪坡，如入無人之境，萬夫莫能當之。但再轉眼看看，這種人在台灣難道還少了？
政治人物跳來跳去的很多，但我覺得那也還好，不過就是權力交換而已，更妙的是名嘴們立場也可以跳來跳去，
周玉寇、黃光芹都是從藍轉綠，再由綠轉藍，而且可以綠的時候綠到被藍的當街痛罵，藍的時候藍到被綠的設立靈堂。
想想這一些名嘴們也真了不起，但更了不起的是觀眾，前幾年可以這麼恨他們，或者喜歡他們，
過了幾年又完全立場倒轉，他們嘴裡講的是相反的話，卻一樣可以獲得支持，我覺得這也算是台灣奇蹟。
要知道台灣因為有統獨問題，是以政黨對立、藍綠壁壘比起絕大多數的國家都更嚴重，但政客與名嘴們卻可以輕鬆「轉檯」，
其奧妙與難解之處遠遠勝過一般國家的政治跳槽，標準普爾前陣子說美國的兩黨政治已經出現僵局，
但跟台灣相比，美國那個僵局、那點民粹算是什麼？台灣的名嘴們英文如果夠好，建議轉戰美國，應該可以每個月轉檯一次。


四、我們的網路發言音量，綠色遠遠大於藍色

老實說，這是讓我最不解的一件事。就像我開頭圖片放的噗浪選戰肥皂箱投票，支持馬的14.6％（已經比之前進步了），
支持蔡的68％（也比之前退步了），大約是4～5倍，其實這很符合我在網路上看到的發言比例。
不只噗浪，去看看網路上的政論部落客，有幾個是偏藍的？幾乎全部都是偏綠的，情況完全一面倒。
所以問題來了，網友們真的支持綠營的比例有差到那麼多嗎？也許真是綠大於藍，但不可能有那麼離譜，
要知道現在的台灣網路族群起碼有幾百萬人，我相信有上千萬人，換句話說這已經是一半甚至過半的人口了，
從藍綠的支持度來看，絕對不可能有幾百萬或上千萬人中幾乎都是綠色選民的情形，那為什麼發聲音量差那麼多？
尤其一般民調都喜歡說綠軍有很多「隱性選民」，所以民調的結果會偏低，但網路上為什麼恰好相反？
我從來沒看過相關的研究或討論，我自己也想不到什麼明確的解釋，想得到的理由都太瑣碎，
我認為這是台灣網路與政治現象中最神祕的一塊，而且我相信其中沒有什麼「綠色恐怖」之類的問題，
也不是因為馬英九執政引起許多網友反感、激起大家團結對抗（我想綠營的人大概會如此解釋），阿扁總統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不曉得是否有人對此有一些想法與見解，不妨提供出來，也許可以讓在下一解疑惑，茅塞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