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啟動難題解析 — limbo, kick and bearer

前兩天，終於去看了期待已久的〈全面啟動〉，想當初我跟王老先生去看〈天龍特攻隊〉時，也看到了此片的預告，
當時我就嚷著要看，不但隨便想就覺得劇情張力十足，而且還是〈黑暗騎士〉的導演的作品，
怎麼可能會不好看呢？只是也不知道這片名是誰翻的？爛死了，既沒張力也跟劇情或任何角色都不相關，
乾脆翻成什麼〈神鬼奇夢〉之類的八股片名算了，起碼大家還會知道這是誰演的片子。

話說我本來想趁早去看這部電影，可是因為工作的時間安排不好，大家有空的時間老是湊不到一塊，
好不容易這禮拜二，蹺班的蹺班，排休的排休，逃課的逃課，總算五人成行一起去看了。
撐了這麼久，害我費了不少力氣避開網路上星羅滿佈的相關討論，而且連劇情簡介都不看，
為的就是不想減損第一次邊看邊猜的樂趣。結果，兩個半小時下來，其實也沒有像很多人講的那麼複雜，
基本上只要不晃神、不睡著（我絕沒有影射某位老人家的意思！）那就應該都看得懂，
只是細部有很多問題沒有時間在腦子裡整理，得要出了戲院才能好好去想，或者跟大家討論更好。
當天一出戲院，我們幾個在路邊七嘴八舌交換意見，越講越大聲，越談越詳細；
接著轉頭一看，旁邊一大票人在排隊，不知道是不是等著買網路預訂的電影票的.....

不論如何，總之這是一部好看的電影，聽說很多人還跑去看了兩次，以求完全看懂其中的「眉角」。
我個人覺得不需要搞成這樣，仔細地看上一遍就好，不過我也不敢說自己完全看懂了這部電影的每個點，
因為我有些地方越想越不明白，甚至想到最後還覺得這電影根本就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
而且有的問題還是來自於「形上學基礎不明」！以下部分且請看過電影的諸君慢慢看我分析，
至於如果你沒看過這部電影，建議你不要再看下去！因為底下處處都是雷！


我這兩天稍微看了一下網路上的討論，發現不論是中文的還是英文的，大家的論點都很雜，
而且往往陷入一種為解釋而解釋的情況，也就是「解釋中沒有必然性」。我不希望這樣，
因此希望先找出一些堅實的基礎，再由這些基礎上來看劇情有沒有問題。
為了方便進行分析，以下我以提問的方式，自問自答，而且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串在一起，
每個後面的問題都預設了前面的答案，所以請從頭看到尾，不要只挑自己有興趣的問題來看。

幾個基本事件：

1.Cobb（李奧納多）和Mal（他老婆）曾經在limbo（混沌狀態）裡待過差不多50年的時間。
2.Saito（齊藤）也到過limbo裡，而且在裡面過了很多年，也變成了老人。
3.Cobb和Mal一起在limbo裡自殺，而後回到了現實。
4.影片後半段的大型任務裡至少有四層夢境，前三個分別是大雨的街頭、飯店裡、雪中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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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與推論與更多的問題：

一、Cobb和Ariadne（造夢者、女大生）所到的第四層夢境是否是limbo？

是，因為裡面出現了許多場景都是「當年」Cobb和Mal在limbo裡花了50年設計出來的，
包括藏有保險箱的小屋等都是，所以那裡就是limbo。由此可知，他們測到的夢的極限應該只有四層，
limbo就是最後一層了，至於limbo裡可不可以再開一層新的夢，電影裡沒有交代。
如果單從字面意義來看，「limbo」此字在原本指的是「地獄邊陲」（例如在但丁的《神曲》裡），
並不是「終極地獄」；用佛家的話來說，這limbo乃是在「三界外」（不是棒球的界外！是欲界、色界、無色界），
不是一般的地獄，更不是最底層的「阿鼻地獄」，所以limbo要再往下不是不可能的。


二、Fisher（小開）在第三層夢境中被Mal用槍打中後，是否死了？

他的確死了，因為Cobb他們再往下到第四層裡，也就是limbo中，在那裡他們找回了Fisher，
而在這趟任務裡，一旦死掉之後便會掉入limbo，因此Fisher在第三層的確死掉了。
這也跟第一點相呼應，如果第四層不是limbo，那為什麼Fisher會無緣無故跑到裡面去？
唯一可行的解釋是，Fisher在第三層被打死了，而陷入第四層的limbo之中。


三、從limbo要怎麼回到現實世界？

這答案很簡單，就是死亡，因為Cobb和Mal當初就是這樣回來的，也正是因為如此，
我看到國外有人推論「在limbo裡的死亡會直接導致回到現實，不管之前還有幾層夢境都一樣。」
為什麼呢？別忘了Cobb和Mal當初會進入limbo完全是意外，並沒有像後來那樣精心的安排，
因此我們可以推知他們並沒有做好準備，無法像後來那樣同步在各層夢境中跌落，
而且他們只有兩個人，而兩個人也都進入了limbo，所以前面幾層不會有人替他們打點，
那他們以自殺的方式離開limbo後，要如何跳回現實呢？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中間的那幾層都跳過了」。

這個想法很不錯，但我認為有一個很大的漏洞，那就是兩次進入limbo的條件不一樣，
也就是說，第一次Cobb和Mal進入limbo時乃是自願的，他們並不是因為喝了超強效鎮定劑才會進入limbo，
所以如果在limbo裡死掉後只是「回到上一層」，那麼他們可以繼續一層一層「死回去」就好，
並不需要用墜落的方式才能醒過來。而且回到前面的第二點來看，Fisher和Ariadne從limbo回來後，
也是先回到了第三層，然後才透過一層又一層的墜落醒過來，因此我們可以確定，
從limbo死掉之後只會回到前一層（以該任務來說就是第三層），想要再往上一層去要另外想辦法。


四、衝擊（Kick）的功能是什麼？在第二次任務中如何作用？

我看到網路上有不少人說Kick可以「讓你在該層中醒過來」，但那並不正確，而應該是「從上一層中醒來」。
別忘了，第一層的夢境是這個想法的關鍵，因為在這層夢境裡大家一樣也有墜落，卻沒有因此回到現實世界，
而只有回到第一層夢境，醒了以後大家紛紛游上水面，這次的甦醒應該就是等「時間到」即可。
這樣的想法也可以在電影剛開始的任務中得到證實，Cobb在那次兩層夢境的任務中來不及甦醒回到第一層，
此時伙伴將他的椅子踢倒，讓他掉入浴缸，而他便醒了過來，這一樣是「從上一層夢境中醒來」的例證。

國外的討論中常可以看到一個「共識」，認為在第二次的任務裡因為使用了超強效鎮定劑，
所以單純的墜落是無法叫醒前一層的夢中人的，必須要有「雙重墜落」才行，
例如在第三層中要醒來回到第二層，就必須要在第三層和第二層中同時發生墜落。
（另有一說是要在「每一層裡都一起墜落」，以電影劇情來說，其實無法判定哪種是對的，
因為既然設計了在每一層都一起墜落，那當然在任相連的兩層中也都是一起墜落的。）
這個說法解釋了兩個困難，其一是為什麼車子墜落到橋下時，留在第二層夢境的Arthur沒有醒來，
如果只要單純的「一次墜落」，那他在車子落水前就該醒了（其他人困在第三、第四層所以不會）。
第二個相似的難點也一樣，就是為什麼在第三層的雪景夢境裡還要把碉堡炸掉來造成墜落，
如果只要「一次墜落」，那碉堡不用炸掉，只要第二層的電梯有墜落就可以了。

至於從第四層的limbo中要如何回到第三層呢？最簡單的就是用前面所說的方法，自殺。
而且Ariadne把Fisher從大樓推下去後，Fisher就回到第三層了，而此時碉堡還沒炸掉，
因為Fisher還有時間慢慢打開金庫去跟垂死的父親說話和拿遺囑，因此似乎沒有雙重墜落發生。
但這樣的說法還是有解釋上的難處，尤其是為什麼要對Fisher電擊？不是在limbo裡死掉就可以回到第三層了嗎？
是否是因為超強鎮定劑的效應會影響到limbo原本的運作方式，所以單純的死亡已不足以回到上一層呢？
這是很有可能的，因為Ariadne跳樓時第三層的碉堡已經塌陷了，所以有雙重效應，
所以Fisher的電擊在這個意義底下也可能是等同某一種類似墜落的功能，讓他可以從limbo中醒來，
而且這麼一來碉堡便不會先垮，否則他就看不到金庫裡的景象，一切也就前功盡棄了。
這樣的想法在第一層夢境中也可以得到支持，想想看他們在車子掉到橋下的過程中並沒有醒來，
讓他們醒來的動力是「車子撞到水面的衝擊」，由此可見，「Kick」不見得一定要是往下墜落，
所以電擊Fisher也是一種「Kick」，因此也可以產生雙重效應，把Fisher從limbo裡帶回第三層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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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問答部分，算是我覺得比較沒有問題的，但從下面開始，每一點都我都沒有那麼確定的答案，
或者說，目前為止我無法把這一點和前面的部分一起融貫地解釋，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當初的編劇沒想清楚。


五、Cobb和Saito是怎麼離開limbo的？

這答案看似很簡單，就是自殺。但別忘了，根據前面的推論，在第二趟任務裡，單純的自殺是無法從limbo脫身的，
還必須要在前一層有共同的效應發生才行，所以他們兩個必須要「趕快死」，至少要在第三層垮完前死亡。
但是看看limbo裡的Saito，Cobb找到他時明顯已經過了幾十年了，以時間倍率換算回第三層，
則第三層也至少過了好幾年了，不可能產生共同的墜落效應，所以這裡便產生了解釋上的不一致。


六、Cobb和Saito的limbo是同一個嗎？為什麼Saito老了那麼多？

這裡牽涉到好幾個前面講過的東西。首先，Fisher死了以後直接掉入limbo，
而Cobb和Ariadne到第四層裡，是在Cobb以前設計出來的limbo中找到Fisher的，
由於Fisher的死亡是意外，因此我們必須假設limbo只有一個，否則Cobb無法在自己的limbo裡找到Fisher。
以此推論，Saito的limbo也是和Cobb同一個。但此時問題就來了，為什麼Cobb的limbo明顯和Saito的不一樣？
而且Cobb跑到Saito的limbo時好像又經歷了一番跳躍，最嚴重的問題是，Cobb沒有變老，而Saito老了幾十歲！

網路上有不少人都說Cobb會跑到Saito的limbo去是因為他在第一層中溺斃了，
以電影的鏡頭處理來說是可能的，因為其他人醒來後都紛紛游出了掉到水裡的車子，只有Cobb和Saito除外，
不過Saito本來就死了，問題在Cobb，他這時已經在自己的limbo了，那如果在第一層裡又死掉的話會怎樣？
從鏡頭的處理手法和順序上來看，似乎Cobb真的有可能因為第一層的死亡而產生了跳躍，
從自己的limbo又跑到Saito的limbo裡。但就算真是這樣，其他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尤其是變老的問題，
這點要先從Saito的死亡時間講起。從電影中來看，在車子第一次墜落時他還沒死，或至少才剛死，
因為在第三層夢境裡他還活著，以每層放大12倍時間來看，他在第一層死亡前也只能在第三層多拖144倍的時間，
看似很多，但第三層夢境的總時間不到一個小時，除以144後連25秒都不到，所以照算Saito只剛死一下子。
那為什麼在limbo裡Saito卻老了那麼多呢？根據Cobb以前的經驗，現實的一分鐘約等於limbo的一年，
則limbo裡的Saito如果老了50歲，在現實裡就是50分鐘，在第一層夢境裡更是多達10小時之久！跟25秒差太多了！
這裡明顯又有一個很大的不一致出現，同樣的，我沒有夠好的答案。

相較之下，為什麼兩個人limbo看起來不一樣的問題反而容易解決，因為limbo可能有無限大的空間，
Saito在某一個區域裡「經營」了幾十年，當然會不一樣。但這沒有解釋為何Fisher會跑到Cobb區的limbo，
而Saito卻沒有在Cobb區的limbo裡，反而有了另外一片世界，這不僅是死亡時間多久可以解釋的問題。
我覺得更根本的一個大問題在這裡，也就是我下一題要問的：limbo的載體是什麼？


哲學加分題：What's the bearer of limbo？

「載體（bearer）」是哲學裡，尤其是分析哲學裡很常談到的問題，我們會說「此命題乃是『真』的載體」。
載體關乎的往往是跟形上學有關的問題，因為如果我們選用了「非物理性的載體」，那往往會導致心物二元，
這部電影裡也有一點類似的問題。請回想一下前述的幾個關於limbo的分析，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
limbo的「共通性」是其中最神秘也最怪異的地方。Fisher死後掉入自己的limbo，Saito也一樣，
但這些limbo居然都跟Cobb的limbo是同一個！不知為何，國內外的網友對於這一點幾乎都覺得理所當然，
然而這對我來說卻非常不可思議。想想看，limbo之前的每一層夢境都要有一個作夢者，而大家再進到他的意識中，
但limbo並不屬於任何一個人獨有的意識，而是好像一個網路空間一樣，由每個使用者進入後再共同使用，
就算大家可以擁有各自的區塊，經營出不同的樣貌，但這還是一塊不屬於任何人的共同空間。
這跟前面的夢境非常不一樣，前幾層的雖然也很扯，但至少還是「某人的意識」加上「建築師的造景」，
不過到了limbo裡，每個人都只能當建築師，這簡直就是夢境裡的「網路硬碟」，或像是一個柏拉圖式的理型空間。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limbo成了一種「神性的存有」，因為每個人都可以通往limbo，但那是同一個limbo！

如果要避免上述的這個問題（或許有人不認為這是問題），則我們便得替limbo找到一個物理性的載體，
就像是前幾層的夢境的載體是「某某人的大腦意識」一般。有東西符合這樣的條件嗎？其實有，
那就是他們在現實世界裡所使用的那台機器！如果把limbo解釋為一個存在機器裡的共同空間的話，
則前述的「神性」就會消失，但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解釋方法，因為這還是無法說明為何Fisher會跑到Cobb區裡，
而Saito卻能擁有自己的區域，而這些在「神性」的版本下其實不那麼需要解釋，
反正就說是一種神秘的力量造成的就好，簡單又方便。只是我至今沒有想到其他的可能，
不曉得大家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提供給我？或是認為我的推論過程中哪裡出了錯？歡迎提出來討論一下。

總之，這是一部值得分析和推敲的好電影，只是其邏輯的嚴謹性似乎還不太夠，因此不適合想得太細，
否則就會發現一些困局或漏洞。相較之下，《死亡筆記本》這樣的漫畫真是優秀很多，
因為至少其中的邏輯想得夠清楚，對於我們這種喜歡窮追猛打的無聊人士來說，也更能提供思維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