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的好處＞胡說八道的壞處？

這是我去年2月中在菜市場買的青菜，這麼多，只要50塊錢。This is why I love this remote city.

我是一個幾乎餐餐吃肉的人，偶爾一兩餐素菜倒沒什麼，要我長期茹素可真是千難萬難了。
其實也不是說我對肉類有心理上的偏執，只是多數的素菜無法給我「決定性的滿足感」，
換句話說，素菜作為配菜甚佳，但我總愛在餐間尋覓一兩樣主角，坊間的素菜餐廳對於這點往往作不好。

去年我採訪過兩家頂級的素菜餐廳，鈺善閣和陽明春天，這裡的素菜就很能滿足我，
倒不是因為料理比較高檔，而是真的做到了「簡單有味」，而且也不會用一些討厭的加工素料。
根據我在日本吃到的素菜的經驗，彼處的「精進料理」就很合我的胃口，要我常吃也無所謂；
相較之下，台灣的素菜就顯得太強調調味，反而吃來吃去都是差不多的人工味道，如何能誘人常吃？

這些年，由於環保議題大為流行，「吃素抗暖化」、「吃素救地球」的聲音不絕於我等肉食者之耳，
舉目所及，更不難看見一些提倡吃素的標語，其強度簡直已經蓋過了「吸煙有礙健康」之類的東西。
說實在話，其中有許多看起來真的挺討厭的，因為那已經不是「提倡」而已，應該算是「斥責」了。
更有甚者，某些還到了「希望」周遭的人都要跟他們一樣吃素，甚至讓這個國家成為吃素國的地步：


為什麼吃素的人可以斥責吃肉的人？為什麼吃素者可以用某些合法的手段來「折磨」吃肉者呢？
顯然，從法律上、歷史上來看這一點道理都沒有，因此只能從道德上或宗教上來著眼。
一般的吃素者可分為幾類，有的是因為健康，有的是因為環保，但多數的人都是因為戒律，
尤其是那些具有很強烈的宣傳慾望的人，就算口頭上是說為了環保或健康，但說穿了其實多還是因為自己的信仰。
畢竟如果為了健康，那也該到處張貼告示反對油炸和燒烤食品；更重要的是：我健不健康關你什麼事？
以「為了你著想」而用近乎直銷式的手法到處叫喊和宣傳，我只覺得有很強的反效果。

其實，很多一心向佛，開口閉口要大家有佛心的人或許不知道，佛教原本是吃肉的！
很多人以為佛祖是素食主義者，其實佛祖只有訂下「五戒」，要求大家不要殺生，但沒有要大家不能吃肉，
當時的佛教徒如果遇到他人布施肉類，一樣可以吃；藏傳佛教和某些小乘佛教也是如此，吃肉並不在戒律之中。
佛教徒要吃素是中國人的「創舉」，是南朝梁武帝起的頭，之後風行草偃，乃至於普遍奉行。
我早就說過好幾次了，吃素的重點不在「不殺生」，而在於「養慈悲心」；雖然吃素是比吃肉更慈悲一些，
但一個真正虔誠的佛教徒不會問別人：「你怎麼那麼不慈悲？」「你怎麼可以沒有跟我一樣慈悲？」
真正向佛的人只該問自己「我真的夠慈悲嗎」，更不可能用一些近乎騷擾式的手法來鼓吹他人吃素才對。

在我看來，真正有資格被大力宣傳，甚至可以帶點強制性的，乃是所謂的「環保素」，
但前提是「吃素」要真的有助於環保，也就是要得到更完整的科學數據證明才行：


然而，不論是基於什麼理由，重點在於想想自己到底在講什麼，不要只是憑著偏好而人云亦云。
看看網路上目前普遍流行的一些「素食宣傳」，有的真讓人哭笑不得，尤其是些「吃素名人錄」與「素食名言錄」，
光是我部落格的留言版就不曉得被貼過幾回了，其他人看起來也都碰過，這簡直可以說是騷擾。
最可笑的，是這些言論往往喜歡找一些名人「背書」，有的還進一步附上一些「名言」來推銷素食，
例如常見的「100句吃素的名言」等等，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直銷手法，不顧一切就只是想強迫推銷，
在我看來，這種作法只會另更多人徒增反感，這些亂七八糟的宣傳正是素食主義本身最大的敵人之一。

說這些言論亂七八糟，鬼扯瞎掰，這並不是我的「主觀感受」而已，看看以下這「素食名人錄」：

這網站羅列了近千名的素食名人，在此我只取下一丁點而已，有興趣的人請自己去看。
基本上，這種列舉法一點都無法證成吃素的必需性，因為我們可以列出多N倍的食肉名人，
而且吸毒、喝酒、亂搞的名人也很多，難道我們也該跟著學嗎？我想應該沒人會這樣認為。
更糟的是，這種名單（不限這個網站，請隨便去看看那些鼓吹吃素的網路訊息）還常常說謊！
有的即使不是說謊，也至少是「抓到籃子裡的就是菜」，亂安頭銜給這些名人。
例如愛因斯坦，素食者老愛說「吃素會讓你變聰明，因為全世界最聰明的愛因斯坦也吃素！」
然而愛因斯坦是什麼時候開始吃素的呢？很抱歉，是人生的最後一年，至少一直到1953年時他都還是吃肉的！
請問吃素和愛因斯坦聰不聰明有什麼關係？他發表相對論的時候可是個道地的肉食者耶！
不只這樣，他還很愛喝酒（我前老闆的老爸是個有名的美食家，在Princeton唸大學時常跟愛因斯坦喝酒），
這些素食者拿愛因斯坦當例子顯然有問題。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牛頓身上，牛頓吃素是因為晚年身體變差，
在醫生的建議之下才盡量不吃肉類的，這樣卻被歸為「素食者」，是不是冤枉了點？

除了愛因斯坦和牛頓，這名人表裡有很多哲學家，其中包括我熟悉的尼采。
其實我不知道尼采到底有沒有奉行過吃素，但是就算有也是因為身體太差的緣故（尼采的消化系統一直很糟），
事實上，尼采甚至還寫過一段消遣素食者的文字，恰好就是在罵今日這些推行茹素的人的心態：

Gefahr der Vegetarianer. — Der vorwiegende ungeheure Reisgenuss treibt zur Anwendung von Opium und narkotischen Dingen, in gleicher Weise wie der vorwiegende ungeheure Kartoffelgenuss zu Branntwein treibt—: er treibt aber, in feinerer Nachwirkung, auch zu Denk- und Gefühlsweisen, die narkotisch wirken. Damit stimmt zusammen, dass die Förderer narkotischer Denk- und Gefühlsweisen, wie jene indischen Lehrer, gerade eine Diät preisen und zum Gesetz der Masse machen möchten, welche rein begetabilisch ist: sie wollen so das Bedürfniss hervorrufen und mehren, welches sie zu befriedigen im Stande sind.
（紅字部分的翻譯：這些人想著要麻醉思想與情感，就像那些印度的宗教導師一樣，頌揚純然的素食，
而且還奉之為法，加諸於眾人之上：他們不僅想造就一種需求，還想強化這些需求，而他們便有辦法滿足大家。）

除了以上三位，常見的「素食名人錄」裡還有很多都是莫名其妙被加進去的，
單就我可以確定的，就包括了孔子、孟子、老子，蘇格拉底、康德等等。
首先，孔子不是吃素的人是顯而易見的，論語裡說孔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
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
明顯孔子是會吃肉的，當然，孔子也有守齋戒的時候，但這跟「素食者」差得甚遠，而就是有人硬要安這頭銜給孔子，
還偽造了一句名言「勤吃素，戒殺生」，說這句話是孔子說的；但這句話不僅找不到任何出處，
更重要的是，偽造的人根本一點古文程度都沒有，且不說「勤」字在春秋戰國時少用於「努力」之意，
「吃素」這種大白話的字句怎麼可能出於孔子口中？連造假都這麼不認真，真乃朽木焉！

至於素食者說孟子吃素，那就更好笑了，看看他們所寫的「孟子素食名言」，孟子為什麼算素食者呢？
因為他說了「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所以孟子吃素，
天啊，這是什麼腦袋？難道這些人都沒看到下一句「 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嗎？
孟子沒說不能吃肉，他只是用鴕鳥心態在吃肉而已。更何況，孟子甚至還把吃肉看成是「王道」的證明：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請問，孟子有可能是素食者嗎？

至於老子吃素的問題，我們且看看網路上流傳頗廣的一篇文章：老子的素食思想。
由於該文頗長，在此不全文引出，只取特別有問題的地方給大家瞧瞧：

古今中外《道德經》的版本很多，文字內容也多有不同。據統計，清代之前，《道德經》的版本有103種之多。國外翻譯與譯注出版的版本也很多，其中令人眼睛一亮的是一本留傳於日本的《詳說老子傳》。這本由王德有著，徐海翻譯的日文《詳說老子傳》中提到《道德經》第十六章記載有老子親自去野蠻地域感化人們的事跡，內容就有戒殺護生的素食思想：

「愛好打獵是違反天理的、違背事物法則，打亂氣的順序，助長人的惡性。違反天理就會被天所拋棄，違背事物法則，事物也會離他而去，打亂氣的順序必然也會受氣的懲罰。助長人的惡性使得人類回歸陰界。這樣的話，人類在生存期間必然會不斷重演災害和苦難，死後要受劍山、火海、油鐋等地獄之苦。修浮屠法，即是戒殺生行善。遠離殺生，遵照事物自然發展。遵照事物自然發展，才有新生嬰兒，成長的孩子，大人自然老去，及老人安祥離開世界。」
 

文中提到的《詳說老子傳》我沒讀過，但顯然是本頭腦不清的偽書，因為連「道家」和「道教」都分不清楚，
引文的第一句應該真的是老子的言論：「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但後面那些鬼東西，尤其是地獄、浮屠法等等，
明顯是道教的思想，雖然道教以老子為祖師，但老子本身並沒有發展什麼地獄或神怪理論，
再者，老子的生平不詳，這些人不知道要如何得知老子平常的飲食習慣？可真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啊！

另外，這篇文章的最後也引用了《莊子‧知北游》的一段孔子問道於老子的對話，而老子要孔子吃素守齋，
許多素食者常以此「證明」老子吃素，甚至孔子也跟著吃素。畢竟這是《莊子》耶！老子的傳人耶！
問題是〈知北遊〉是《莊子》的「外篇」，今日已經被考證非莊子所作，而是後人的續作，
因此不應作為兩人吃素的證明。更何況，《莊子》中有很多明顯是偽託的人物對話，
例如顏淵如何「教訓」孔子等等，這是莊子慣用的手法，其性質跟小說差不多，當然沒有實證價值。

最後，蘇格拉底是不是素食者呢？不僅國內很多人說是，就連國外也有不少網站說他是，
有的人甚至把蘇格拉底當成是素食者或健康飲食的始祖。然而，我很懷疑這個說法，
因為蘇格拉底是一個很「特別」的哲學家，他自己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著作，
今日我們對蘇格拉底的認識多數都是從他學生柏拉圖的《對話錄》中而得的；
然而，柏拉圖跟莊子有一個類似的問題，那就是他們都會玩「角色扮演」：把自己的意見用他人的角色來說出。
因此，所有跟蘇格拉底有關的言論，我們都必須要問：「這到底真是蘇格拉底的想法，還是柏拉圖的？」
不過對於宣揚素食者來說，反正這不重要，抓到籃子裡就是菜，乾脆就說兩個都算就好了嘛！
可是我們可不能學人家的不負責任，一碼還是要歸一碼，問題得搞清楚才行。

幸好，今日網路上已經有柏拉圖的全集了，而且還有數種語言的版本。
我分別在英文、德文的柏拉圖全集裡搜尋相關的關鍵字，例如「素食者」、「肉」等等，
不過卻全無所獲，實在不曉得說蘇格拉底吃素的根據是在哪裡。
退而求其次，我google了一下國外的網站，終於在國際素食組織（IVU）裡看到了「出處」：

網站上說此文出自於《理想國》，這可真有些尷尬了，因為《理想國》的內容一般被認為是「柏拉圖的想法」，
雖然說話的雙方是蘇格拉底和Glaucon（柏拉圖的親兄弟），但其實應該是偽托的。無所謂，還是看看吧！
根據這段話，「蘇格拉底」似乎真的是反對吃肉的，問題是....我高中就讀過《理想國》了，怎麼不記得有這一段？
不過這也不奇怪，因為柏拉圖的東西往往很拉雜，記不住乃是常事。於是我照著翻書，看看《理想國》的第二卷，
沒想到從頭看到尾，卻完全沒發現這一段，奇怪？難道對方看的是剛出土的古希臘文版本嗎？
仔細一看，上頭我劃紅線那段，原來啊！這是被「改寫」（adapted）過的，那原來到底是怎麼講的呢？

《理想國》的第二卷談論的是正義的起源，因此「蘇格拉底」（其實是柏拉圖）在論辯時便從個人出發，
漸漸談到如何由個人形成群體，而群體如何形成國家，隨著組織的不斷複雜化，大家的職司與分工也越來越細，
這些文字裡面完全沒有提到要大家吃素，那為什麼這些鼓吹吃素的人會認為「蘇格拉底」要大家吃素呢？
甚至還「改編」了上面這段論證，到底根據在哪裡？且讓我們看看《理想國》第二卷中唯一跟吃肉有關的文字：

Then we must enlarge our borders; for the original healthy State is no longer sufficient. Now will the city have to fill and swell with a multitude of callings which are not required by any natural want; such as the whole tribe of hunters and actors, of whom one large class have to do with forms and colours; another will be the votaries of music --poets and their attendant train of rhapsodists, players, dancers, contractors; also makers of divers kinds of articles, including women's dresses. And we shall want more servants. Will not tutors be also in request, and nurses wet and dry, tirewomen and barbers, as well as confectioners and cooks; and swineherds, too, who were not needed and therefore had no place in the former edition of our State, but are needed now? They must not be forgotten: and there will be animals of many other kinds, if people eat them.

以上這段文字不需要仔細看，總之就是在說「國家越大，成員就越複雜，需求也越多樣」。
而最後這句「只要有人吃，那就需要更多種類的動物」和之前那段素食網站的「論證」有一點關連，
但這實在太牽強了，柏拉圖說「國家發展的過程裡會吃越來越多的肉」為什麼可以推論出「不應該吃肉」？
如果這樣的推論有效，那從上面那段話來看，「蘇格拉底」也應該反對演員、醫生、裁縫師等等的存在才對啊！
原本我還懷疑會不會另有出處，可是我整篇看完也都看不到任何其他相關的文字，
直到我看到許多類似的網站也都引了相同出處和相似的說法，例如「中國素食文化傳播網」裡就說：
「師事蘇格拉底的柏拉圖著有《共和國》，書中借蘇格拉底之口談到，理想的國家裡人民應該吃素，
保持清心寡欲，才能避免爭戰。」 這明顯也是一樣過度引伸，甚至是濫用、偽造柏拉圖的文本，
不僅《理想國》裡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而且講得遠一點，《理想國》裡甚至也沒有反對戰爭！

看看以上這些「辨偽」的證據，我真的很懷疑這些素食者們在想什麼？如果吃素真的是那麼美好的價值，
那為什麼要靠變造、作假、說謊、胡說八道、過度引伸、扭曲原意來證明「我們應該吃素」？
我隨便一抓就是一堆問題，因此我也可以合理地懷疑這一類的吃素言論根本就都不值得相信。
在此要奉勸素食者們，吃素是一件好事，不需要援引任何名人或名言來替你們背書，
如果你們想要推廣素食，那請用道理、用身體力行來「感化」我們，而不是用這種不實的言論，
加上疲勞轟炸式地到處貼文章、留言，這只會讓人對素食者感到反感，這是在幫動物的倒忙！
想推廣五戒的第一戒「不殺生」用意是很好，但是不應該先違反了第四戒「不妄語」吧！
難道吃素的好處那麼多，功德那麼大，所以只要推廣成功，就算胡說八道也都沒關係？
把吃素和不殺生的理念搞得像直銷一樣，這種作法難道是我佛所樂見？豈是真心為動物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