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as much as rule-following?

一個多禮拜前，我一個在成功高中就讀的家教學生問了一些文法問題，與問題相伴的是一疊英文講義。
我瞥見其中一處寫著「times as much/many as = times more than」，無奈地皺了皺眉，告訴學生這是錯的。
學生似乎不太信，但他就跟許多唸一流名校的高中生一樣，喜歡挑戰權威，說他要再去問他學校的老師，
我告訴他我會再mail一份資料讓他拿去給老師看，這樣比較有說服力一點。

回家後，我依約找了一篇討論常見英文關於數字用法的錯誤的論文寄給學生，但心中卻難免有些躊躇。
我顧慮的不是他挑戰老師會不會害他以後被釘，我顧慮的是他照著我講的寫反而有可能會被當成是錯的。
看看我寄給他的論文裡是怎麼講的吧：

If B is three times as much as A, then B is two times more than A – not three
times more than A. The essential feature is the difference is between 'as much
as' and 'more than.' 'As much as' indicates a ratio; 'more than' indicates a
difference. 'More than' means 'added onto the base'. This essential difference
is ignored by those who say that 'times' is dominant so that 'three times as
much' is really the same as 'three times more than.' 

想想看，如果「A is three times more than B. = A is three times as much as B.」，
那麼「A is 30% more than B」應該要如何解釋？A是B的30％嗎？顯然不是，應該是A比B多出30％才對。
同樣的句型，為什麼用倍數的時候跟用百分比的時候會產生不同的規則？這其中顯然有（邏輯上的）矛盾。 
然而，別以為這是成功高中獨有的英文教法，我在非常多講義上都看過這樣的東西，
例如下面，這是內湖高中的網路英文講義資料，寫得也跟成功高中老師教的一樣：



過了一個禮拜，學生告訴我，他把論文拿給老師看之後，老師一開始支吾其詞了許久，
在黑板上塗塗寫寫想證明他沒有錯，後來覺得似乎有些無力，便把班上的僑生找來「作證」，
這兩個僑生一個是美裔的，一個是德裔的，都說：「對啊，兩者沒什麼差別。」
我聽了以後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反問學生，如果今天他在路上隨便抓幾個高中生，
問他們「物價從100漲到200，是上漲2倍對不對？」我想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會告訴他：「對！」
畢竟，現在每個新聞台的主播都是這樣講的啊！連我自己都沒看過不是這樣講的新聞。
但這跟英文是一樣的問題，如果100漲到200是漲2倍，那請問「漲1倍」和「漲2成」各是漲了多少？
我想大家都會同意是漲100％和20％，那為什麼漲2倍卻也是漲100％呢？
所以，2倍是1倍的1倍，1倍也是2倍的1倍，這是什麼中文？什麼數學？
而A is three times more than B. = A is three times as much as B.又是什麼樣的英文呢？

雖然我這樣講，不過卻也告訴學生，「守正知奇」還是必須的，當太多人都把錯誤的用法當成正確的，
而且這錯誤不只出現在學校裡，還遍佈新聞、網路、日常用語中，那你就必須小心，
至少每次看到的時候，要注意使用者的原意到底是哪種版本、是否有混用（我其實想說濫用）「倍」的概念規則。
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一些比較嚴謹的刊物上通常都不會出現這種用法，
我也看過有翻譯把兩者等同，結果被我以前那英文造詣頗高的美國老闆給改掉了，順便還唸了幾句。
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卻也在國外的許多新聞媒體上看過真的有人這樣用，
雖然紐約時報這種「大咖」的似乎沒有出現過這個問題（就我看過的），但其他的媒體倒是不少，
例如下面這篇媒體資料，其中「more than」的「倍率」就是採用「成功高中英文」版本來計算的：

 
為什麼英文和中文裡同時都出現了這種「規則歧異」的句法呢？我不是文法專家，並不清楚答案。
但我想這些高中英文老師們應該可以找維根斯坦來當他們的辯護人，因為這其中非常有rule-following的旨趣。
對維根斯坦來說，在「語言遊戲」中，「規則」是最重要的，也就是他所謂的「意義即用法」，
有趣的是，在兩個人的語言遊戲之中，我們永遠都可以找到另一套不同的規則卻產生相同的溝通結果。
Kripke以此發展出了一套「維根斯坦式的知識懷疑論」，雖然維根斯坦本身並不是懷疑論者，
不過這套說法倒是可以用來替這種「A is three times more than B. = A is three times as much as B.」辯護。
舉個例子，就算more than的句型在跟其他的量詞結合時是指「在原數量的基礎上增加多少」，
一個人仍然可能在理解的過程中產生新的規則，例如「碰到times的時候，原數量就會自動被消去」，
結果便「學會」了新的規則，當此規則可以與他人溝通無礙時，那這個規則就被確立下來了。
換句話說，語言的規則本來就不需要統一的「玩法」，重點是「大家都這樣玩」就可以了；
事實上，我們的語言中原本就充斥著何其多的「例外規則」，但這個「遊戲」還是可以玩得下去。
因此，就算搞成我前面講的「2倍是1倍的1倍，1倍也是2倍的1倍」又怎麼樣？聽得懂就好！
更重要的是，每個高中都這樣教啊！照本宣科有什麼錯？高中英文老師如是說。

但我總還是認為，像我這樣在另一套遊戲規則裡的人不在少數，所以這不是我的私人語言，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玩的另一套「也可以這樣說」的遊戲。至少，現在還不是。

也許，我們這個時代還來不及那麼神智昏聵。